人到了一定年龄以后,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情: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生命中恋恋不忘的往事。
以前的我认为父母的爱是理所当然的,因此那时父母关爱于我总是不起眼的。我说的不起眼指的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的爱,却又一直伴随着的爱。
父母亲都是农民,草草相识,草草结婚。那个年代的人似乎大都是如此。那时的他们也还青涩懵懂,许许多多的东西还没有意识到,便糊里糊涂的结了婚,组建了一个家庭。
在2001年三月十九日以前,世界于我而言是虚无的。但父母告诉我,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他们就结了婚,然后盖了房子,生下了哥哥。这些于我而言,像是天方夜谭。就想有人告诉你,你死后,这个世界还会存在很久很久。可于我看来,我死后,这个世界不是就已经消失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对我说,我出生在凌晨三点,2001年三月十九日的凌晨三点。母亲说,生我时,她没有费太大的力气,而生哥哥时,她则耗费了很大的力气。但这些于我来说,都只是父母们口中的事实经过,我确信我的出去是真实发生过的。但父母会不会说谎呢,比如我出生的时间不是凌晨三点,可能时凌晨两点,又或是母亲生我时同样也很辛苦,我不知道怎么去判断母亲说的正确与否。
母亲说的生我的那天晚上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被勉强的拼凑,可我脑海里的画面绝对不是我出生那天晚上的场景,可能是我前些天看到的那些场景的组合。我尽量按着母亲所说的那样,于是想象里便多了一块钟表,钟表里面的时间停在凌晨三点。我似乎还看得见外公,不过我想象不出他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见过也是没有了映象。母亲说外公很喜欢我,于是我脑子里有看见外公抱着我,哄着我的画面,我想外公大概是在思考我应该叫什么名字。母亲说外公在我出去几个月后就去世了,因而,我脑袋里从来都没有过外公完整的映象。
很多少年时代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母亲和奶奶总拿我小时候的事情来说笑,但我却毫无映象。她们说的那些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般,我只是安静的听着,我想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话,那我小时候该是多么的幼稚。
我很难想象他们初为人父母的感觉,或许在我哥出生之前,他们就想了很多,他们会把期望附在新的生命里。后来的我出世的时候也是如此。父母说,在我出生之前他们还没想过我的名字,我出生以后,他们才火急火燎的想给我找一个名字。思来想去,他们在我的名字里面加了一个“科”字。后来想想,我的名字在别人眼里算不得好听,但这个名字蕴含着父母的一些期许。
在我年少时,母亲按照我户口登记上的名字给我起了个小名。我的小名里含有“科”字,但一些同龄人,和一些图省事的大人们将我的小名直接换成了一种动物的名称以做外号。这很好猜,就是“蝌蚪”。且对于四川的人来说是不会将这两个字按照普通话的方式读出来的,于是他们用着当地的方言将这两个字读出来。当你听到我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或是大人喊我的外号时,我估计你会纳闷并发出“这是什么名字?”的疑问。而且之后可能还会觉得有一丝滑稽可笑,并且模仿着相同的语气喊上我的名字几回。当然这些我都见怪不怪了。
后来,有小伙伴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问我,长大之后是不是要将名字里的“科”字改成“蛙”。我当时觉得这是小朋友之间开的玩笑,便没有太在意。回到家里,埋怨父母给我取了一个这个名字,害得外面的人都“蝌蚪”,“蝌蚪”的叫我,甚者还会在这两个字前面加上我的姓氏。父母似乎也觉得委屈,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也没有想过起一个名字会造成这样的情况。想了一会母亲说,你知道青蛙变王子的故事吗?在王子还是青蛙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是王子的。以后有人在这么说你的话,你就这么反驳他们。我似乎为我的这个名字找到了它的骄傲处,即便有人在这么叫我,我也欣然接受。
后来觉得母亲的安慰方式过于牵强,于小时候的我起了一个自我安慰的作用,这种方式无非只能为自己找到一个不去愤怒的理由,且这种保持不愤怒只能对小朋友起作用。现在来看,最好的方式就是,有人再这么叫你的时候,给他一大嘴巴子。打不打的赢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卑躬屈膝坦然接受。而父母亲显然没有教我这一点。
在我小学时代,父母的教育是无声的。所谓无声,就是相信随之着年龄的增长,我会逐渐自我主动的去懂事,主动的去明白一些道理。他们对我的口头教育无非是“应当听话”,应当听奶奶的话,应当听他们的话。这些往往使得我很反感,且他们只是说着这些,却没有创造一个稳定的环境让我逐渐去理会这些道理。
前面所说的,父母草草相识,草草结婚,这难免会产生很多矛盾。于现在的我来看,抛开那些我未经历,未意识到的,在我小学时代所有的映象里,他们就是在不停地磨合,抹掉一个菱角又继续磨掉下一个。
在我的意识里,我小的时候,父亲是爱吸烟的,母亲怎么劝都没有用。一次,母亲又为吸烟的事同父亲争吵。母亲抢过父亲手头点燃的烟,放到嘴里猛吸了一口,伴随着母亲几声猛烈的咳嗽后,她用手将烟头掐灭,丢在了地上踩了几脚。我心疼母亲的手,但我被吓到了,什么也没有说。父亲站在母亲面前,我清楚的看见了他那张愤怒的脸。
在我的映象里,父亲大概是打了母亲的吧,因为我清晰的记得母亲的哭泣声持续了很久。我连忙跑来,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我哭没哭呢?我记得当时的我很害怕,父母的吵闹使得他们没有空暇顾忌我的感受。而这种吵闹一直在我的小学时代里断断续续的,以至于后来他们的吵闹都忽略了。当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吵闹时,我没有去管过,我远远的走开,妄图不要对我产生过多的情绪。他们但造成的影响却如同幽灵般缠绕着我。
在我十二岁时,这种吵闹便从我身边消失不见了。不是说这种吵闹没有了,只是我看不见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前往西藏打工。后来的我始终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去往那么远的地方?我没有问过,想着祖国那么大,可以栖身的地方很多,偏偏为何要远离家乡,受着无法言语的思乡心情的折磨。后来我找到一个通用在大多数中国人生上的理由:为了生活。但还好父亲有母亲,母亲有父亲。在尚未年老的年纪里,他们意识到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于十二岁的印象。父亲依旧吸烟,依旧喝酒,依旧打牌。母亲依旧因为父亲的行为时时愤怒。偶尔或大或小的吵闹依旧进行着,依旧搅乱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但母亲没有太在意,父亲同样也没有太在意。在他们去西藏之前,我甚至有一些庆幸,庆幸很少会听到他们的吵闹了。父母去西藏前,要我好好的听奶奶的话。我极不情愿地答应着,或许那时我便体会到这样情况下许的承诺是毫无意义的。
一年之中许久都不会再见到父母亲,我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我在心里盘算着没有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或许与之前的生活不尽相同吧。在那一年年初的时候,哥哥就去往乡人们大都去的广州谋生。其实说不上谋生,在我现在看来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的叛逆,想着脱离父母,脱离家乡,自以为是的恪守着自己的倔强,以为世界就是他想象的那样。后来我也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个世界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温柔对待的冷酷。父母也在清明节前夕离开了家乡,我也将在半年以内见不到他们。
那一年的清明节天气很好,没有“清明时节雨纷纷”的那种令人失落的感觉。清明节晚上,我看着天空发神,不知思绪飞到了哪里,或是跟着父母亲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罢。月亮出来了,残缺着。当时接近中国农历的每个月的十五,我心里盘算着,我心想,没理由啊,按理说月亮应该很圆的啊。我看着那个残缺的月亮,满满的疑惑。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好巧不巧地想到了与父母的分别,而且以为的圆圆满满的月亮也不是那般。顿时,感觉有什么堵住了鼻子,一阵酸楚从鼻子蔓延到每一个毛孔。本是大地回暖的时节,我感受到了一丝寒冷,仓促的回到家中添上一件衣服,随之又来到屋外。
天上的星星在并不耀眼的月亮的惨白的光亮下显得那么的黯淡,银河也消失不见了。那时的我有着心事,但那种心事不是来自于外界,更多的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理解的浅略而妄图寻找到答案的诉求。
那时思考的问题无比的遥远,关于山林的深处,天边的彩虹,以及遥远的星河。不幸的是这些问题现在都不考虑了。
我坐在外面发怵,依旧感觉到寒冷,但已不再有再去添加衣服的念头。奶奶看到我在外面,叫我进屋去。我不肯,她也没有强求。
我小时候一直这样,有些不知缘由的莫名奇妙。父母管不得,奶奶管不得。我心里想着不知所以然的事,终是虚妄而化为泡影的。那时我特立独行,有着自己为自己打造的精神世界,感觉不到寂寞的我以为世界就是那样,那时的活法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父母不在身边时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我想问父母到那个城市了,但那时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联系,有电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用,也不知道父母的电话号码。或许父母现在还在赶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异样的月亮。
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月亮,想要从里面发现什么。随后我意识到,月亮有着微妙的变化,在两个多小时里逐渐变得残缺,又逐渐变得圆满起来。后来的我意识到那是“月食”,一种自然现象。而于当时的我来说,带来的更多的是悲伤与恐惧。
半年以后,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又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变。父母依旧是父母,我儿时的眼睛到底是分不清他们苍老与否。父母回到家时买了很多吃的东西,他们也似乎急切的想把这个东西给我吃。我把那些东西都吃了一遍,大多的感觉都是甜甜的,我找不到任何其它的用来形容那些吃的东西的词。父亲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表情,母亲依旧是脸上挂着微笑。但看的出来的是,无形中对我多了一些关心。我想这可能是半年未见的原因造成的吧。
我在我的一篇作文中写到了父母。现在的我依稀记得那片作文的内容,而记得的原因大概是那篇作文我写的十分的真实。而通过那篇作文,我也体会到,对于父母的远离,我心里面有的不是埋怨,更多的只是无法言表的挂念。
作文的内容是有关于父母回到家中的闲聊。他们把自己第一次去西藏的经历讲出来,来我家拜访的父母的朋友静静地听着。我躲在被窝里,也听的到他们的闲聊。母亲如同讲一个故事般的将他们的所见所闻摆出,其中不免有些添油加醋,这是我在和父母相处多年后体会到的。母亲说到,西藏的雪,西藏的高山以及它的海拔。那些我无法理解,对于身处南方的我来说,很难形成有关于雪的现实概念,更别说动则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
我那时很难体会父母的感受。后来当我去往西藏时,我第一产生的感觉就是难以融入。我想,尽管每个人面对一件事物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但是于独特,极端的环境下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吧。比如看到了大海,大多数就会感觉到辽阔。在西藏呢,我体会到了来自自然的排斥,我已经深知自己不属于这里。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下去的话,自然可能会给我致命的一击。而我也体会到,关于父母所承受的,我永远也不及十分之一。
这一年,父母回到家里,打算将家里的房屋翻新。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一年里,父母其实并没有挣到什么钱,如果拿以往在家的效益来看,是远远比不上的。但父母仍然选择将家里的房屋翻新。慢慢的我意识到,关于游子在外,最重要的不是身处远方所感受到的生活艰难和思乡之切,这些都无所谓。他们依旧心系家乡,他们只想在回到家里后,在街坊邻居里面表现的有所成就,而当有人赞耀他们时,他们便心满意足。
冬天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时不时的夹带一些小雨,这往往会使的我心烦意乱。不久后原先的老房子被拆了大半,裸露在空气中的,剩下的看上去是那么的丑陋。我们坐在火堆旁,父亲说,等房子以后修好了就好看了。我期待着。
在春天快要开始的时候,房子的外壳修好了。我看着它,并不像我期待的那样般好看。我又走向内部,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没有装饰,除了灰白,没有一丁点儿的色彩。而我也知道,在春天快要开始的时候,父母又该去远方了,带着不知是否还有的期望。父亲说,日子总是在一天天的变好的,明年回家后,就把家的装饰弄好。我深信不疑。
父母大概是在三月底就去的西藏,比去年早接近一个月,他们承诺说十一月份回家。我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了,小时候我仿佛对这种口头承诺深信不疑。总以为只要盼望着,盼望着,约定的日子就会很快到来。当然对那些过去的,并且我还意识到的东西,我的想法总是对的。
我想找出那一年中的某些蛛丝马迹,但我意识到那是徒劳。在我现在的意识里,那一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可以说成是在那一年从父母离家再到父母回家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都已忘记了。不是我记性不好,但真的记不起那年发生的事情了。不知为何,那段时间仿佛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空白一样。
我想应该就是那一年,外婆去世了。我始终难以去理解我和外婆的关系,我和她似乎没有过深的感情,隐隐约约记得我和外婆之间的零碎的记忆片段,但这些片段只是在得知外婆去世后才慢慢浮现出来的。后来发现,我那个年纪无法去体会像她,像她那一辈人的感情,我也无法理解更多有关她的事。那时的不懂事,总是造成可恶的行径,后来每每想起,便多了几分羞愧。
那一年,我记住的事,大概就那么一件是清晰的。
后来我很想去了解关于祖辈,父辈们的事情。母亲给我讲了很多外公的事,但我却对父亲母亲的往事知之甚少。不知是不是父亲,母亲不愿意去讲,还是他们觉得对我这样的孩子来说是不适合的。甚至关于父亲母亲从相识到结婚都是通过奶奶的话语里知道的,但奶奶却没有细讲。我想,关于父辈们的故事,我总该是去了解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去聆听的人,我想除了我,再也没有一个更适合的人了。
父母依旧免不了争吵,争吵的原因不过是些生活琐事,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上天。那时父母似乎依旧年轻。
在某一天的夜里,父亲肚子剧痛,我依旧记得父亲脸上痛苦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我的心也慌了起来,如果是别人我会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可今天偏偏是我的父亲啊。我之前从没有过这种感受,如此的紧张,焦虑不安,生怕父亲身体出现什么状况。
我其实早早的上床,听到父亲的呻吟声后我醒了过来。父亲随即来到我的床前,和我嘱托着一些事情。我依旧记得父亲说的话。父亲说他要去割阑尾,可能明天才会回来。我起床,焦急的等待着父亲。我很紧张,唯恐父亲出现什么事。那时的我有了平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恐惧,之前的父母的争吵不过只会使我的心情变得烦躁,这些争吵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在我看来父母之间仍有棱角,还是需要磨合。
父亲回来的比我想象的早点多,大概在凌晨的时候就到家了,父亲的脸上看上去也平静的许多。我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此时的我早已睡意全无。父亲不是阑尾炎,医生说父亲是肾结石。其实对于这些我是没有概念的,不过看上去母亲倒是很焦急,带着一丝哭腔怪罪着父亲之前吸烟,喝酒。父亲没有说话,那是父亲在我印象第一次面对母亲的责备而沉默不语。此后父亲戒了烟,随身带着的一包烟也只是为了人情世故,他并不抽。父亲也变得很少喝酒,只在过年时见过他喝酒。父母的争吵也变得愈来愈少。
我不清楚父母一起去医院时一路上的感受,但母亲肯定是最为焦急的,她的焦急肯定甚过于父亲。这种感受或许只有在至情之间才会体现出来:有这么一个人,永远比你自己还关心你自己,而有了这么一个人,你就会感到安稳。就父母而言,平时的吵闹,不过是些小情绪,说的话不过是些气话,最后还是得靠彼此之间扶持,心里面挂念着的还不就是彼此。
于生活,我有感悟,不是很深刻,仅仅是我的看法而已。我始终相信的是,生活是在一天天变好的。这种变好好不是从简单的吃饱喝足变成玉盘珍馐,而是全心全意的对生活的融入。而只有真正的融入到生活之中,生活的美才体现出来。
从父母结婚到现在,他们从青年走向了中年,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其走明白。我说他们最开始如同两块布满菱角的石头被撮合在了一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停地磨合着。后来我才理解到那时他们就已经确定了彼此定终生的事,不过我想他们可能只是没有意识而已,那种说不出口的情愫,谈不上是所谓的爱情,更多的是一种信任。而在哥哥,我出生以后,我想他们定是更加确定了。
那时的年轻如父母一般,我无法知道年轻的父母的想法,大多只是靠着猜测。我想知道的是,年轻于当时的父母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到了父母那般的年纪,我意识到年轻意味着的是一种选择。现在我们做选择时总是扭扭捏捏的,他们那时做出的选择是义无反顾的。他们想的是选择之后去创造怎么样的结局,而我现在却是仔细的去考虑各种结局后才去选择。正如同父母的婚姻一样,在那之前,他们可能想的很少,不知道后果,没考虑过结局。即使是相处之后发现的彼此的那些坏习惯,也愿意花上时间去改正或是适应。于是在婚姻之中他们选择慢慢地去过渡,到了今天,他们之间到底说不上是不是爱情,能够确认的是他们一直坚守着的是陪伴。当然,这于我而言终归是一种羡慕。
近来,父母的争吵是越来越少。我也一直坚信生活是越来越好的,这种感觉的好,当然是以父母的和谐为前提的。只是有些生活的琐事依旧搅得大家不平静,但仔细想想,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平平淡淡的生活到底使人感觉到乏味,偶尔的波澜也会使得生活变得有趣味。
父亲的影子一直都在我的心里。这影子是独一无二,没有谁比得上。其印象深刻如同在一个满天飞雪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慢慢地向我走来,同我挥挥手,说说话。然后我就永远记住了这个身影,连同这满天世界的一片白。
又是一年的冬季,父母亲大概也在这几天返乡,希望他们顺顺利利的吧。我见过父母返乡路途中的雪景,在家乡很难看到,那雪有一种铺天盖地般的勇猛,仿佛直接从天空撒下一般,看上去有摧毁一切的力量。这雪于印象中家长的雪不同,印象中的雪很柔弱,似有少女般的美丽纯洁,掉落在身上,丝丝凉意蔓延全身,让你浑身一紧,会不知觉的打一个寒噤。而这种雪近乎可以说是残忍,是一场灾难,阻挡了返乡的路,让你避之不及,你会害怕,这让你意识到大自然残忍的一面,让你没有了面对家乡雪的那种期待。
人生该是无聊占据了大部分的,在我们忙忙碌碌之后,总是愈发感觉到生活的无聊。看上去生活好像却又是什么也没有变化,今年依旧如同去年一般,循规蹈矩。如果你忽略掉你的年龄,和你又长一岁的现实,那么这一年就真的完完全全同去年一样了。但你仔细一想,总会找出属于这一年的一些事情,这时你才意识到这一年是存在着的。
我依旧在思索父母多年以前交给我的道理,那时我还很小,视父母的教导为信条。在我还没有涉及世故时,我知道父母总是对的。我看到的东西也就是局限于父母想让我看到的。
但渐渐地,我感觉到父母的力不从心,我意识到很多的有关于现实的东西,如果仔细去想的话,父母也不总是正确的。在我满十八岁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大人了,但父母依旧不愿什么东西都对我说。关于家庭的收入支出情况,我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不是我不主动,而是在我询问父母时,父母总叫我别管那么多,只安心学的就是了。)正如我前面说的,父母总是以为我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自动去参透一些东西。父母的这种纪念的结果就是我对父母的了解不够,我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同他们分享,在平时电话交谈时也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我从未觉得我同父母的关系变淡,于父母而言,我永远是他们的孩子,于我而言,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为重要的人了。但是我们之前有道隔阂,这像是人们普遍认同的:一代人有他们自己的世界、价值观,一代人不同于一代人。但我还是觉得我与父母的隔阂不止于此。
父亲寡言少语,母亲性格软弱,在这几年里愈是如此。父母从不愿将他们经历的东西讲给我听,我知道,他们的在外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容易,我也渐渐地能够体会他们的艰辛。或许他们太过于含蓄,和大多数在外打拼不得异乡人一样,变得更加的沉默。他们沉默,我也沉默。我不愿将我遇见的东西讲给他们听,我知道,我无论说了什么,他们都不可能理解我,不可能感同身受。我与父母们就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父母回到了家中。父亲也常和我打一通短短的电话,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父亲也没有,无非是些多注意身体之类的,我们就是这样微弱的联系。但说实在的,我是真的很是想念他们。可是,我依旧也是含蓄的。我无法将想念异常的话都说给他们听,只能埋藏在心里。
父亲打来电话,说是家乡又下起了雨。家乡的雨啊,家乡入冬后的雨下的让人心烦。我希望家乡能下一场如春雨一般细腻的雨,有一丝微凉,但不至于冰冷刺骨,能够让人打起精神,不至于躲进被窝。我清楚,家乡的冷,是父母工作的地方的冷所不及的,但家乡的冬雨确实是令人心烦的。打湿了路面,让人总走的不安稳,持续不断冷雨会把你限制在家中,无处可去。
父母回家到家中,处于闲散状态。半年的西藏生活,半年的家乡生活。但这也会给我一种错觉:父母在外的时间是长过于在家的时间的。这种感觉像是来自于我自身的体会,特别是现如今:我在远方进行着不知目的的消遣,无法返回到家中,家的概念只存在于记忆里面,脑海中的家的模样依旧是我十月份离开家的样子。而关于父母,他们的样子依旧停留在去年今年最后一次见他们时的样子。但我知道的是,父母亲又老了一岁,无论你是否察觉到,事实就是这样的。纵使你希望他们能够永远保持年轻,但这样的奢愿永远也不会实现的。
在这几个月里,父母也是无所事事的状态下,生意好的年头里,父母在家时但也自在快活,若是生意不好的年头,父母在家的消遣则是带有负罪感的。这时我也理解到了为何父母希望我在未来的日子里生活稳定,不像他们一般漂泊不定。但我始终没有那样的信心,在我看来我如果能做到父母那样的一半就好,有他们的坚守和毅力,生活便会容易许多。
我始终是不太理解父母的想法。如果说是他们仅仅只想为了生活而忙忙碌碌的,换得一个踏实安稳。但我知道他们也有奢望。曾经,父母给我讲,说他们的奢望就是到了退休年龄以后能够自驾整个中国。我知道他们的奢望全然在我,如果我不给他们增添负担的话,父母完全可能实现的,而且如若不是我的话,父母的奢望还会更早的实现,不必等到退休以后。
有时我觉得自己像是父母的一个负担,但又察觉到这本就是人之常事,一边是满心亏欠,一边又是心安理得。我总是陷入到这种矛盾不安之中。然后我又习惯用自己的所谓的长远目光来让一切理所当然,把以后会经历的事情聊以慰藉当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譬如,我知道我以后会逐步走向孤独,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就主动的拥抱孤独。这看上去似乎无可厚非。但于现在的我而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必要的。
或许我不该去想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太过于虚无缥缈了。有人总说,活在当下,但弄清楚当下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能够弄清楚,生活便会是多么省心的一件事。就父母现在而言,回到家中的日子是无聊的,不知父亲是否还会如同往年一样每日下午都会去茶馆打牌,不知母亲是否还是会这家逛一下,那家逛一下,聊一聊天,消磨一下时光。他们在这半年里的时间就是来消磨的,我想如果不是气候原因的话,他们依旧会选择工作。他们像中国千千万万背井离乡的人一样,指望着用一年中十分之九的代价去换的十分之一的安稳。仿佛这就是大势所趋,然后这种现象就成为了必然。在已有的日子里,无聊像是一种常态。我有时很悲伤,因为没能和我想陪伴的人在一起。因为中国人特有的观念,我们不得不分开。在无聊的日子里,我们倍加思念着那些人。或许在无聊时,我们想到的人才是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
母亲一直说他们陪我的时间少,似乎有一点亏欠于我,其实我到没有这么觉得。现在倒是我的心中有着一种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贯穿这一年的最后几个月:我想迫不及待的回到家里。我不确信回到家中的时候会不会给父亲母亲奶奶一个拥抱,但我知道,我很想他们,非常非常的想。这种想念跟他们之前是否陪伴着我无关。我清楚于父母,奶奶也是一样。
我知道纵使我们不断的经历着离别,不断的以为自己能够对离别充满防备,但到头来我们依旧习惯不了离别,每一次离别都是不安与惶恐,企盼和不舍。而时间过得愈久,这种感觉就会愈加的强烈。年龄愈大,对离别的伤感愈多。不光光是自己,父母,奶奶的年龄也为增加。父母笑着说,过了今年你又长大了一岁,而我们又老了一岁。每每听到这些,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高兴。父母似乎觉得我长大的话是一件好事情,而我为父母年龄的增长开始不知所措。
仔细想一想十年前,那是我大概十岁,父亲四十岁,母亲四十三岁。不知不觉中,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这十年就马马虎虎的过了。关于这十年,我记住的东西不是太多,一切的印象都源自于残留的记忆。仔细想一想的话,这十年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回忆起来,平静如水。没有值得太多用来挂念的东西,或许这大概就是我所说的生活。在当下,生活的概念很模糊,很难察觉到自己与它的关系。而在许久之后,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永远都身出于生活之中。
父母似乎变老了,身体开始多病,耳朵不如从前灵敏。父母的人生到了这一阶段,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也该换一种方式了。从前我太喜欢安逸了,忽略掉父母辛劳,认为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到了如今的年纪,开始发急了,开始想要去做一些事情。不仅仅是想弥补父母,还有想要实现自己的奢望。
父母后来的时间大概是给了我,他们用他们的时间为我编织了一个梦。从小到大,我所看到的,想到的,都与他们有着深厚的关系。现在我的想法增多,无非也就是希望父母一切安好。我觉得我始终都是亏欠着他们的,永远也都还不上。我还是想去编织一个谎言,安慰自己说,父母依旧年轻,他们的身体依旧很好,可这大概也是自欺欺人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从那一年父亲肾结石发作开始,我就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渐渐走着下坡路。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人之常事,我们总该会经历的。
我相信于父母而言,生命之中下一个波澜就是我回到家中。在我今年的最后的奢望里,就是好想回家。我知道,当这种奢望冒出来时,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强烈。我也突然好想见到父母,不仅仅是一种安全感得到满足,而是我突然察觉到,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父母于我而言的意义何在。
我突然想,父亲,母亲,奶奶奶奶见到我时,他们的心情该是怎么样的。在以往我对离别和重逢没有太强烈的意识的时候,我看不出来父母、奶奶的心情。如同大部分的中国人一样,他们都似乎是很含蓄的,但心情这个东西本就是溢于言表,可以从脸上看出来的。我是一个伪装高手,每一次离别的时候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再看看父母,奶奶,于他们而言,经历了太多的离别,但离别并非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减缓它带来的悲伤,反而离别的次数越多,悲伤越大。我察觉到,离别越多,重逢的不确定性就越大,不能如期归来的几率成倍增长。每一次离别的时候,我都没有亲友们好好的做一次道别。或许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使得我对重逢的期盼愈加强烈。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如期归来,有时候意外总是占据先机,且在生活的循规蹈矩之中,我也想做一点不按常理的事。我想着,关于生活,我该是让它意外连连,然后再是虚惊一场。
我有时候想,久别重逢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在我已有的岁月里,我挂念的人不多。我知道有的人在分别以后就注定再也不会见面,他们是擦肩而过的旅客,我同他们没有过多的情分。有些人,我拼命的想同他们保持联系,可我们之间有着永远也跨越不了的距离,我们注定只能成为过客。而关于亲人,我同他们只有现实的距离,却无心里的距离。我挂念着他们,即便是久别重逢,我还是依旧有着喜悦。另一种是念念不忘的朋友,这种朋友无论经历多久,一切还是如旧。我同他们,经历过以往的许许多多的东西,我们彼此不可能忘掉,因此再一次遇见的时候,除了感慨对方外貌的变化外,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聊着往事,我也惊叹于自己对往事的记忆如此的深刻,好像往事都在昨天发生。
父亲在每一次的通话里都询问我是否需要牛肉干,这仿佛成为了我们之间通话的必不可少的内容。或许是因为共通的话题太少,实在找不到说的什么。父亲能够教育我的并不多,他太憨实,懂的东西不多,他的所谓的人生经验现在看起来于我并没有太大的作用。我和父亲的沟通也甚少,但是我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他说出我的想法的话,那么这个人肯定就是父亲。我是完全的,百分之百的相信着他的。
父亲大概还是老样子,我请求父亲给我寄牛肉干,父亲欣然同意。我对父亲说,记得发圆通快递,父亲反复确认,且在寄出去之后,父亲还对我说发的是圆通快递。然而最后,我却接到了申通快递派件的通知。
我并不因为父亲未达成的约定而恼怒,父亲现在的行为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可爱了,于我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差别,而且父亲如此的行为和我实在是有共通点。他无法分辩出,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太在意“申”和“圆”之间的差别。我常听别人说父亲憨厚,诚实,他的心里没有任何对人不好的心思,有的只是喜爱贪小便宜的习惯。这个习惯说不清楚是好还是坏,大多数人好像都是这个样子的,但现在的社会能够做到不去猜忌别人,心里头没有对别人不好的心思的话,就已经不容易了。
现在我担心的是在父母年老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愿意摈弃一切陪着父母,去消磨他们那时的无聊的、孤独的时光。尽管他们现在还称得上年轻,但我也看出他们的寂寞。有时候我想,我还年轻,且我经历的东西并不算多,我可以忍受的东西很多,譬如无聊、孤独之类的。但只要是想到自己依旧年轻,便觉得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但年纪一大了,情况便不同了。就父母而言,他们依旧是传统思想的坚守着,他们就希望在他们年老的时候可以享受天伦之乐。而那时的我们,不知能否在如此快节奏的生活里,能否放慢脚步,停留在他们身边。我想如果我可以不用去考虑生活的话,我宁愿脱离这个世界如此快速的步伐,我只想慢下来,去体会慢节奏的生活。我感觉到,生活只有慢下来,才叫做生活。有时候紧跟着世界的步伐,反倒是忽略了我们最初的意愿。
我现在意识到的就是,在我有限的时间里我需要好好陪着父母,尽管父母长时间不在身边。 我怕的是,以后会像现在中国农村的现状一样:家里只有孤寡老人,没有一个年轻人在家,偌大的房子里没有热闹的气息。
可能这些东西父母们都没有去想过。在很多年前,在很多年前父母还不相识的时候,他们又知道什么呢?他们会料到许许多多年以后发生的事情吗?生活的走向于他们而言是未知的,在往后的那些风风雨雨,都和年轻时候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是来不及想,就草草结婚,也不知道这段婚姻与他们而言到底是怎么样的含义。他们那时肯定意识不到他们的婚姻于他们而言有多么大的意义。他们或许就想找个人为伴,他们或许也没有想到他们的陪伴会持续这么久,特别是在往后的一次次争吵以后,他们也在怀疑是不是选择错了,是不是该结束这一段关系。可我知道他们是太冲动了,因为年轻,他们的争吵没有太多的顾忌,可他们也在担忧,也会考虑,若是结束了这一关系的话,以后的生活他们会不会习惯。
后来我到了父母的年龄,我开始从父母的角度去思考那些问题。我在思考,在我遇到的来来往往的人当中,有没有我想去寻找的人。后来从父母身上意识到,没有人天生适合。生活让我们的奢望了断之后,我们就不会再去以为世上还有更好的人在等着自己,自己的心就会变得平静。
我曾经一直在想着,假如我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该多好。那么的的压力,意外接踵而至,让我措不及防。我甚至将这一切都怪罪于父母,怨他们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本来我可以成为虚无,可我不幸的来到了这个世界,见证了它的冷漠和残酷。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我总是在抱怨,没有正实的去看待它。
我一直都想问父母一个问题,到底我于他们的价值何在,若是抛开人伦,抛开动物的天性,他们带给我的,和我带给他们的到底能有些什么?我始终不能明白他们初为人父人母时的感受,或许要等到我初为人父的时候才能够真正体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