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多滋味都要到一个年纪才懂得去细细品味,比如年老后的任性。
“妈,你可一定要来啊!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人会疲惫的。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是书芬的次子在省城买房安家后,给她打电话时说的。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她学着孩子们的语气,油腔滑调地回复。
其实,省城啊,书芬去过无数次。
第一次去省城,是在她小时候。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和父亲一块去的。现在说起来,简直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惯用这种语气对小孙女说。
第二次去省城,是在婚后。八十年代末,当时老公在村办工厂当司机,有时需要到省城买些车用配件。他会刻意带上她和长子,坐公交车去玩一天。那时候,生活艰难,来回也不买什么东西,只是喝碗烩面,看看风景,长长见识。不过,有件事,却在她心里烙上了痕迹。当时,老公指着配件部的老板娘对她说,“想不想以后像她那样当老板娘?”她看着那个光鲜靓丽、精明能干的女人,再瞅瞅自己破衣旧衫、一副村妇装扮,尴尬地苦笑着。
后来,在九十年代初,老公带着书芬和两个儿子,离开老家,来到县城,真的就开了个汽车配件门市部,她正大光明地当上了老板娘。
有一天,书芬对孩子们说,“你们要知足,要不是你爸领着咱们闯出来,你们现在还在乡下受苦呢。”
六岁的长子凝神沉思,四岁的次子却很滑稽地看着她说,“那你们咋不一下子闯到省城啊?”
她和老公面面相觑,“小小孩子心这么野,将来不是咱能控制了的。”
五年之后,他们在县城买了房。那时候的房子,不过两三万块钱。
这期间,由于平时做生意,走不开。但到了春节的时候,一家四口就去省城玩耍购物。书芬很享受这样的待遇,把这看作是对她平时忙碌的犒劳。
书芬退休之后,和长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次子在省城打拼。她也时不时的经常去。如今,次子站稳了脚步,购置了房产,并且前景一片光明,辉煌指日可待。她更是引以为荣,感觉这辈子最让她骄傲的事,就是生了两个好儿子。
初秋,阳光温馨恬静,微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田野遍地金黄。书芬坐上了去省城的车。这次去和以往不同。可以在属于儿子的家里住上几天。那感觉能一样吗?想到此,她嘴角微微上扬。
常去一个地方,喜欢一个地方,想着一个地方,不止是因为它使自己开阔了视野,做起了生意,坚固了生活基础,更重要的是,它是有儿子家的城市。感觉就是不一样。一如当年老母亲来县城,脸上洋溢着骄傲自豪的笑容。
当年,她在县城买了房,不也是先给母亲打电话吗?然后又亲自回家,给了母亲二百块钱,并约定吉日,让母亲来给她“发发”。到了那天,风和日丽。母亲喜气洋洋地来了,带着她满满的祝福。
如今,八十多岁的老人,一个人生活在乡下。每次想起来,她就会揪心的痛。可无论怎么劝,老人就是不乐意来县城住。说什么不习惯,金家银家舍不了穷家。等身体不能自理了再来。虽说书芬想常回去陪老人,但有时为了帮衬着照顾小孙女,也脱不开身。她常劝老人,跟我回城吧,不要一个人在家了,让儿女牵肠挂肚的。可母亲就像个在外玩耍的孩子,无论家人怎么喊都会说,我再玩会儿,马上就回去。
前一段时间,老人终于跟随书芬来县城了。书芬激动得在家属院逢人就说,这是俺娘!那表情就像现在的小孩子对伙伴说,那是我妈妈。言语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虽说是自己女儿家,但老人总对自己的家念念不忘。书芬说,您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就像小孩子一样休闲玩耍,别再惦记着您那一点菜地。你看咱这里用天然气做饭,干净又卫生。比您在家用那棍棍棒棒烧火做饭强多了。老人想帮忙做饭,打扫卫生,书芬总说,您歇着吧,我自己来。一段时间之后,老人说她想回家住些时再来。没办法,书芬又把她送回乡下。
四十分钟之后,书芬和老公、小孙女到了儿子的小区门口。看到儿子满脸欢喜地等在那里。只见儿子拿着门禁卡一碰,大门就开了。到家之后,看着亮堂堂的新房,窗明几净,不由得心里乐开了花。她走近厨房就准备做饭。
“您歇着吧,我来做。”儿子乐呵呵地说。
看着先进的厨房设施,书芬有点无奈。只好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这会儿,我像个小媳妇,他倒像个婆婆。”
一会儿功夫,儿子端上烤鱼、烧排骨,小蛋糕等一桌子好吃的,“尝尝我的手艺”。
“你有什么可骄傲的?老大不小了,谈个对象结婚才是正戏。要是有老婆,还用得着你亲自做饭吗?”
这当母亲的,看见儿子,三分钟热度。接着就开始唠叨。
“上大学时,你咋不考研?现在走入社会几年了,怎么又想起考本硕连读。至于吗?”
“妈,您的思想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您在家就会做面条。您看我做了这么多,有面条吗?要么说您要改变思维方式。”
“你的思维太超前了,我看不懂。”书芬一脸的不屑表情,令儿子也无奈。这时,小孙女嚷嚷道,“叔叔,你找女朋友,别找那磨磨蹭蹭的,要找个温柔漂亮的。”
“看,一听这语气,都知道是奶奶带出来的孩子。”儿子说道,“进入社会才知道,学校是个避风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您老人家五十多岁了,还笔耕不辍,我不正是在跟您学嘛。”
“可你确实该结婚了。”
一家人边吃边聊。吃完了饭,书芬就准备洗碗。
“妈,您歇着吧。我用洗碗机,干净又省劲。”
书芬不情愿地又坐在沙发上,望着厨房发呆。任凭儿子不停地在忙活。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
“我娘来我家的感觉,不正是跟这一样吗?不舒服,不习惯,没有存在感。”此时此刻,她好想回县城,回自己的家。好想给老母亲打个电话,“娘,我常常忙不过来。您能来帮帮我,就太好了。我回去接您好吗?”
尽管儿子再三挽留妈妈在省城多住几天,可书芬还是坚持回自己的家。
“原来我和我娘是一样的。”路上,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