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黑老王和路五爷一次正式的打交道以后,路五爷就算正式进入唢呐班了,虽然他什么也不会,但是黑老王说了,他不用去学那些个东西,只要他能接到更多的活儿,对于唢呐班就是首功一件。路五爷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从那以后凡出去剃头理发,都会暗地里打听谁家有丧事,毕竟这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有时候碰见特别熟的人,关系又很好,路五爷也会跟他说自己现在又可以联系唢呐班了。这第一个活儿就是这么来的。
那天路五爷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带着剃头的家伙什去张营,因为他去哪个庄子基本上都有准时准地,所以摊子摆开马上就有人过来剃头,正忙着,一个30岁左右的小个子来了,这人是路五爷在张营的一个好朋友,名字叫金生,姓张,平时只要路五爷来庄上剃头他就爱凑过来和路五爷闲聊,帮帮忙。上次来的时候路五爷叫他帮忙打听的事儿他非常上心,这次他来还就真的来给路五爷找了一家。
路五爷见他来了,笑着打招呼:“又来了,金生!”
“五哥,是你又来了,呵呵。”金生说着蹲在路五爷烧水炉子旁,从腰里掏出割好的纸片和烟叶很仔细地卷起来,伸手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在炉子里引着,小心翼翼地把烟点上。
路五爷正和剃头的人说话,所以金生没有插话。他的一根烟抽完,路五爷这边的活也忙完了,下一个人就又坐下,金生起来帮忙,将烧好的水在脸盆里调好水温,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
“五哥,你上次交代我的事,我找了,我打听到前街的栓柱他娘该过一周年了,要不等会咱去问问?”金生说。
“去问问倒是中,你可得弄准。”路五爷说。
“准,我记得他娘是去年二月初六死的,当时也就亲戚邻居过来简单地把事办了,我还去帮忙抬棺了嘞。”
“那就中。”
他们的谈话被旁边等着剃头的张营的队长张丰泰听到了,他向前凑过来:“广德,你俩说啥?”
“嘿嘿,这不我现在又是个唢呐班的联系人了,上次来叫金生给我帮个忙问点事。”路五爷说。
“哦,我明白了,就是谁家有白事了,你管帮他们联系唢呐。”
“是这么个事。”
“瞧你这事儿办的,这种事儿你找我啊。”张丰泰说着,金生那边卷了支烟递给他。
路五爷心里猛然一亮,“对呀,他是管这个庄的队长,就像俺庄的王会计,这事儿他可以啊。”于是赶紧说:“那是那是”
三个人攀谈起来,竟把等着剃头的人晾在一边,那人有些急了,“哎呦,我这脖子僵了!”路五爷回头一看,忙陪个笑脸,然后又对张队长说,“先不说了,这事儿我忙完家里找你去,详细说。”
路五爷又忙活起来了,金生就在一旁帮忙,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过得倒是快了许多,眼看晌午该吃饭了,路五爷对金生说:“今儿该派谁家的饭了?”由于路五爷包了队到各个地方剃头,中午不能走,所以队上就想了个办法,轮流到各家吃饭,时间长了,大家就知道这个规矩,轮到谁家该请路五爷吃饭了都热情的不得了。
“毛奇家!”
“嗯不不,不上他家去了,你看他家那厨屋。”路五爷说,嫌他家脏。
“那就......那就该二孬家了。”
“中,去他家。你先去他家通知,我忙完这个活儿就去。”
“好嘞!”金生就去了,留路五爷自己给最后的一个人剃着头。
中午吃过了饭,路五爷又忙活了半个下午才算将剃头的活儿干完,收拾完摊子要去找队上签公分,正巧的是张丰泰也在。
“呦,丰泰哥,我正说签了公分去家找你,这不你在啊。”路五爷一进门就看见张丰泰在屋里那张快要散架的办公桌前坐着,于是忙打招呼。
“嗯,一点儿小事儿没办完。你来了!”
“不来不中,不来谁给签公分啊?没公分没饭吃!”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公分这东西就是口粮啊,其他人都是靠在地里干农活才能挣公分的,一天三晌,一晌三分,如果哪天公分挣得少领口粮的时候就少,在那个口粮都匮乏的年代,公分就是命。路五爷剃头这活儿是周围十来个大队共同承认的挣公分的,同他们下地干活是一样的。
“来来,我先给你签了。”张丰泰接过路五爷手里递过来的公分本,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写下一个“9”字,又从那个破烂的办公桌抽屉里掏出章来给他盖上。
“瞧这桌子,你一在上面使劲这声儿,像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媳妇儿似的。赶明儿我挣了钱了给你弄一新的。”路五爷说着从门口拉了一条凳子坐下来,由于这些年每个庄上剃完头都要找队上签公分,所以都熟了,在哪里都不会拘谨。
“哎,老物件儿了,不过你要是真的能给我换个新的,我还不知道咋感谢你呢。”
“啥谢不谢的,咱还用见外。这不我还得找你办事嘞,你可不能不帮啊。”
“不想帮你我上午会跟你提这话茬。”张丰泰说,“我是看你这人不孬,愿意跟你拉扯。”两人有说有笑地攀谈着,还就真的把事谈成了,以后这庄上谁家有白事,张队长给张罗着,只要想用唢呐的,都叫他们主家去找路五爷。
这时候金生从外面跑来了,进门看见路五爷说:“我看见你的自行车在外面就知道你没走。”
“呵呵,来吧金生。”张丰泰说。
“我主要是想跟五哥去栓柱家一趟。”金生说。
“你还真是你五哥的好小兄弟儿啊!”
“五哥人好。”
“行了,俺俩事儿也说差不多了,你们去吧,我这边的事儿还没弄完。”
“那行嘞哥,我们就先走了。”路五爷也就起身告别,和金生走了出来。
金生帮着推着自行车,两人一起到了栓柱家,这个季节里,地里是没啥活儿的,栓柱也在家。看见路五爷和金生来了赶忙放下手头的活,“咋这个时候来了五叔。”栓柱叫路五爷为五叔,因为不知道从哪里论的,反正是路五爷叫栓柱的爹叫二哥,农村这种辈分的事太复杂,一般也没人愿意去梳理这些东西。“快,屋里坐。”
俩人就被让进了屋里,路五爷开口了:“栓柱,我找你就有说一个事。”
“有啥话你说。”
“我听金生说恁娘是去年二月里走的?”路五爷问道。
“是,二月初六出的殡。”
“你看,是这样哈栓柱,我呢现在又有一个事干,就是谁家办白事我联系唢呐班,这眼看恁娘该过周年了,我想带唢呐班过来,吹吹打打。”路五爷说。
栓柱没有回答,低下头好像有些为难。
“你没看去年俺庄上李胜谋家办事那天,有了唢呐班,一天热热闹闹,多气派。”路五爷接着说。
这时候栓柱开口了:“五叔,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也想办,可是......”
“咋,有难处?”金生问道。
“俺家没法跟他们大户比啊,没钱,摆不开排场。”栓柱说。
“这不是事儿,我问你,办事那天多准备一桌饭菜能不?哪怕就是在其他桌上匀下来呢。”
栓柱疑惑地看着路五爷,点点头。路五爷接着说,“别的不要求,这就行了”。
“一......一桌饭就中了?”栓柱还是有点怀疑。
“嗯,就一桌饭!”
栓柱的脸上由一开始的疑惑逐渐变成了喜悦:“那中!我现在都去跟俺姐家说去,这回叫俺娘也享受一下大户的......那叫啥来着?”栓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词了。
“先别急,日子搁到啥时候?”路五爷拦住他。
“啥时候都中。”
“这是啥话!要我说还是二月初六吧。”路五爷又说道。
“中,还是二月初六,这几天我给俺家这些亲戚们都说一声。”
“那就这么定了。”
这事儿说定了,路五爷和金生就从栓柱家出来,本来栓柱非要留他们在家吃饭的,但是路五爷不肯。
二月初六,虽说节气已经过了惊蛰,天气还是稍微有些冷,路五爷领着唢呐班早早就赶到张营,随着一声悠长的唢呐声响起,整个庄子都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庄上后街的有些人家还不知道咋回事呢,纷纷跑到前街来看,一看是栓柱家办事,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似的,有人疑惑:这栓柱家咋也摆上大户人家的谱了?有人也稍有不屑,不过心里也暗想,赶明儿我也要请唢呐班。
由于这样的事在张营庄上是头一遭,原来谁家办丧事也没觉得有啥特别的,这下有了唢呐班,大家都像看了个稀罕,慢慢的几乎整个庄上的人都来看热闹,还有临近庄上的也有来的。路五爷一看人越来越多,心里不禁暗喜:“今天这事儿算是扬了名了。”
吹奏罢一通,该是唢呐班吃早饭的时间了,这事路五爷早在黑老王他们忙的时间就安排好了,只见金生端着托盘出来,饭菜简单,六个素菜,一个汤,还有几个揣着菜的杂面馍馍,但却也是普通家庭能拿出的顶好的了。吃饭期间路五爷笑着对黑老王说:“这小户人家比不上俺庄上的李家,将就一下吧。”
“你这话说嘞,咱爷们儿能有几次办那样的事儿啊!就这样的事要是隔三差五地办那也是求之不得的,毕竟咱吃外面省的是家里不是?”黑老王说。他对这样的伙食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唢呐班早饭通常是吃的很快的,接下来该有主家的亲戚陆陆续续来了,唢呐班完全按照给大户人家办事的那一套,不管哪里来的亲戚,凡是到了庄头的统统吹打着去迎接,最先迎接的是栓柱姥娘家人,栓柱姥娘家是大户,来人很多,还抬了个大桌子,上面摆满了贡品,唢呐班的几个人吹着喇叭头里走着,可是黑老王怕走的太快,那两个抬供桌的人太累跟不上,就跟伙计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停下来等等,这一停不要紧,紧跟着供桌的一个带着孝的人赶紧出来往桌子上放了一块钱,跟着唢呐班的路五爷心里一惊,这是啥意思?去瞅黑老王,黑老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脸的诧异,仅仅几秒钟,路五爷和黑老王心有灵犀地稍微一点头。
马上就要到家门口了,路五爷和黑老王又一对眼,两人都停了下来,吹喇叭的和两个吹笙的一看也停了下来,抬供桌的一看就将供桌放下,还是那人又上前往桌上放了五毛钱。
最后孝子领着众家人出来迎接,唢呐班正准备去迎接下来的客人,那个往桌子上放钱的从队伍中出来,仿佛他看出来路五爷是这唢呐班的领头的似的,走到路五爷跟前说:“我是栓柱他舅,栓柱家穷,出不起请唢呐的钱,俺是娘家人,该出点钱,这钱你们收下。”路五爷正欲推辞,“这......”却被那人将钱塞进了口袋,还不待再开口说话,那人却进了院子去。黑老王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想笑,但是这样的场合笑自然是不合适的。他点点头,几个人就有往按照金生的引领往村口走,毕竟金生带着几个人特意看着哪里的亲戚从哪个方向来的。
后来的几家亲戚都是很简单的迎接过来,期间又有栓柱姐姐家给了七毛钱,本来路五爷觉得这事也就先传个名也就是了,没想到最后还意外地得了两块二毛钱,路五爷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个先按下不说。
接下来都顺顺当当地办了下来,只是路五爷心中觉得跟先前李家办事有点区别的是,那时候李家有王会计里里外外照料着,在他的指挥下所有的事显得很协调。
一天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了,当所有的亲戚都散尽的时候,栓柱脱了孝服从院子里出来见唢呐班,一上来见了路五爷竟哭了。
“今儿哭了一天了,还哭啊。”路五爷打趣道。
“五叔,”栓柱抬手擦擦脸,“今儿这事办的......”说着又想掉泪,“跟你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敢想能有怎大的面子,你看我这算是这庄上头一家用响的吧!”
“啥也别说了!”路五爷说。
“真的,谁敢想一个庄户人家能叫整个庄的人都......”栓柱说好像是在装一样,一到关键的时候都想不起用啥词,“不说了,五叔,这一块钱你收下!”
路五爷不知所措:“咱说好的哈栓柱,就一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