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柄刀一长一短,长刀乌黑如墨,短刀亮白如玉。短暂地瞥见了那么一眼,竟让我又呆呆驻足了良久。一天之中被同一个人吸引两次,这种事还从来没有过,算得上小概率事件,比栽倒在同一条沟里的概率要小得多。后者小心谨慎还可以避免,前者则是可遇不可求。所以惊异之余,让我对这个戴面具的刀客产生了兴趣。我开始推测他使刀的手法。长刀刀把向左,短刀向右,我在脑海里设想了很多出刀的可能性,然后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因为我能赢他。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了很久,睡不着,想挥刀砍些什么,哪怕是空气呢,可是又被师父“不许握刀”的嘱托所困。后来终究没有忍住冲动,从地窖拿出私藏的一柄短刀,在后院比划了很久,比我以前练功的时候还要卖力。那种克制,挣扎,最后破禁的行为,很过瘾。看来日有所思不仅会夜有所梦,还有可能会按耐不住要去实践一番。想必那些在深夜飞檐走壁的飞贼们,也是上了这种瘾吧,那天我就很怕自己忍不住去做了飞贼,采花贼也说不定。万幸的是我想起了师父的毒打,从那之后再没破禁过一次,更不敢日有所思了。
第一次遇见刀客的回忆竟然又勾起了更久远的两段回忆,一段关于那条奇怪的嘱托,一条关于那柄私藏的刀。
跟师父学武的第一件事,就是挑兵器。那年我七岁,看着架子上各式各色的铁家伙,脑子里评判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拿到手里帅不帅。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小男孩耍帅的决心,为了耍帅,我觉得我能承担起一切后果和责任。当然,老男孩也一样,反正男孩只会变老,不会长大,因此耍帅永远是第一位的,即便临死之际想的都是要留一句足够帅的遗言。
这个评判标准帮我淘汰掉了架子上的所有兵器,我对师父摇了摇头,但是没能如愿看到师父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于是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就降低了“帅”的标准,又筛选了一遍。还是没挑出来,我再次摇了摇头,这回师父一样没有惊讶,但是他转身回了屋子,我便以为我可以不用学武了。结果没一会儿,师父拿着两把架子上没有出现过的兵器走到我面前。我一下被师父握着的刀吸引了目光,坚定地指向了握刀的手,至于另一个是什么,我当时根本没在意,后来开始练武了才想起来问师父另一把兵器是什么。师父说:“你个痴儿,一把破刀就让你丢了魂一样,那天我拿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刀,另一个,是刀鞘啊。”
后来我就练起了刀,可是我刀法日益精湛的同时,师父脸上的表情却日益凝重。第一套刀法学完的那天,师父和父亲在书房说了很久的话,我想起来去偷听的时候,只听到了对话的结尾,是父亲说的,“既然如此,以后不准他再用刀。”父亲说的话我一向是不问缘由,只管照做,或者拒绝照做,当然后者往往招来师父的一通棍棒教育。那天也是如此,父亲也没有理会我偷听的事,出门便告诉我以后不许握刀,我拒绝,师父抄起教棍教育我一番后,扔给我一把折扇,说了句“以后练这个,不许再握刀,否则废了你的武功。”
至于私藏那柄短刀,是我二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练刀五年后被师父下了禁令,改用折扇做了武器,为了配得上折扇,便也被父亲逼迫着读了些诗书,说来也是好笑,竟成了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文武兼修了五年后,父亲让我接管了店面,和师父两人云游四方去了,我倒是勤勤恳恳经营了下去,也确实没有再握过刀。
因为我家店名声在外,还是结识了不少名门望族。我二十岁那年,征西将军徐夏的二公子徐世喻行加冠礼,大宴宾客,用的则是他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美酒。我和这二公子交好,也受邀入了席,一来尝了这传说中的西域美酒,二来宴会散毕和徐世喻叙了旧。那徐公子当真是豪爽之人,收了我带来的一坛屠苏酒,回赠了我一个宝匣,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这可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宝贝,你也是加冠之年,自当收下。”我当然也没有客气。
带着宝匣回到店里已是深夜,我在柜台上打开了它,里面便内嵌着这柄短刀,金色刀柄,刻的是曲水纹,刀尖上翘,刀身上面刻着两个篆体字,“追云”。我盯着刀,竟忘记了时辰,满脑子都回荡着父亲和师父“不许握刀”的声音。后来日出,我被照进窗户的阳光刺到了眼睛,这才回过了神。扣上匣子,自言自语说了一声:“好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