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25,我坐在教室的讲台上,学生们在自习。
门外一片漆黑,九栋学生宿舍,此刻是安静的,只有左边高三的教学楼内也同样灯火通明。一幅幅火红的条幅,在灯光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倒计时193天,我们还有558天。
我埋下头,做着手上的小题训练。
“老师,陈旭头特别痛,还特别晕。”徐楠低声对我说。她是组长,一个认真细致,责任心强又有点可爱的姑娘。
“哦,我知道啦。”我抬手,看看手表,7:50,正好,现在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了。我走到陈旭跟前,伸手摸他的额头,好烫。
“陈旭,你出来吧。”
“你头痛多久了?”我温和地说。
“我昨天晚上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半夜醒了,头一直很痛。白天吃了点药。”
我一惊,该不会是有什么大问题吧?去年同事班上一个孩子老是头疼,后来查出来那个学生有白血病。我抬头,看了看怏怏不乐的陈旭,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大男孩比我高了一个头。高高的个子,却剪了个西瓜太郎的发型,实在有点可爱。
“怎么办?”我思索道,他的爸妈是离异的,他爸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爷爷奶奶带着兄妹三个,更何况还在乡下,他平时是住学校的,半个学期都没有家长过来看看他。给他爸爸打电话,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旭,跟我走。”我轻声地说。
和学校教学楼一样,医院里也是灯火通明,只不过和学校里的朝气蓬勃相比,这里更多的是清冷和压抑。消毒水的味道在我的鼻腔里打着转,明晃晃的白炽灯分外刺眼。
晚上八点,只能看急诊了。
急诊各科室一片忙碌。像魔咒一般,每次来急诊,总会看到有车祸受伤的人,这次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的,正躺在观察室里。旁边是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的亲属。
“又碰到车祸受伤的人了,不过好像问题不大。”我回头对陈旭说,“急诊科的医生,最怕值夜班了,事情特别多。”
“你在外面凳子上坐着,我先去挂个号。”我指了指内科诊室外的长凳。
急诊内科值夜班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三十出头,偌大的白大褂里,是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他头顶早就光秃秃的了。
“怎么不舒服?”男医生问。
“头痛,应该是感冒了。”
“先量下体温”说完,递了支温度计。我迟疑了一下,正准备接温度计,只见医生麻利地拉开陈旭的衣服,塞到了他的腋下。
“张嘴看看”,男医生又拿出强光手电,准备检查咽喉。
“嗯,是感冒了,你看,扁桃体都化脓了,头还怎么不疼呢?”说着取了扁桃体上的分泌物。
“发烧,37.5度”医生说,“我开了化验单,你把这个送到化验室。”
“陈旭”我回头,喊这个大男孩说,“跟着我”。
内科诊室里,过来了一对母子,男孩穿着职教的校服,症状和陈旭一模一样。
“老师,我还是第一次来县医院。”我回头,望着这个有点调皮又有点腼腆得大男孩,心酸不已。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更是一个母亲,就像玩老鹰抓小鸡游戏里那个超级无敌棒无比护犊的母鸡一样。
也终于明白,当班主任之所以累的原因。
拿化验单再回到急诊的,职教的那个学生也拿着化验单过来了,他比我动作迅速些,早早将化验单递给那个秃顶了的值班医生。医生推了推眼镜,回望了那个孩子一眼,对着他的母亲说:“这得住院,甲流,你看是阳性的。”他的话有些不可置疑。
“能不能开些药,孩子还要回去上课啊。”那位母亲谦卑而恳切说道。
“那个最好住医院啊,传染性强的”医生淡淡地说。
我低头看了看化验单,白细胞,血红细胞值还是正常的,检查结果是阴性。谢天谢地,陈旭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还要住院啊!”那个母亲喃喃自语。
“那位家长,孩子有流感,还是不要去学校了,不然传染给其他学生怎么办?”我插了句嘴。那位母亲撇过头看了看我,横了我一眼,又转过去面对着医生。说实话,站在教师角度,我们更多考虑是大多数孩子,而也许在母亲眼里,他的孩子就是她的天和地。
医生开好了住院单,推给那位母亲,“必须住院,先去缴费,大厅收费处有人值班”。
医生回过头,看看我。
递过化验单,我忙不迭地问:“医生,陈旭是一般性感冒吧。”
“他有点发烧,37.5,头还有点痛,打几天针吧。”医生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他说的打针是静脉注射,是打点滴。
“可不可以先开点药先吃一下,不行再打针。”。
“你看看,刚才看他的喉咙,都有化脓了,最好打三天针。”医生声音大了些。
“哦,那能不能先开一天的药,明天我让他家长带他来。”我想了想,撒了个谎。这一般的小感冒,低烧,吃点感冒药,休息一下基本都没什么问题了,更何况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子,身体强壮结实。一提起打针抗生素泛滥的问题,我不禁担忧起来,替陈旭作了个决定。
恍然明白,每一个母亲都是一样的,对每一个执着地相信对孩子有益的事,都不可理解地理喻地坚决。比如刚才那位母亲心心念着孩子的功课,又如此刻的我,如此地怀疑抗生素。
缴费,领药,皮试……陈旭跟在我后面,像一个小跟屁虫一样。这个一米七六的大男孩高出我一个头,跟在我的身后,走路一蹦一跳的。
坐在输液室,陪着陈旭盯着墙壁上屏幕中《喜洋洋与灰太狼》的动画片,我坐立不安。教室里,不知道那个重感冒的兔崽子有没有好点。等了一刻钟,我对陈旭说:“现在是八点五十,打针大概两个小时,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回学校。我先回去看看谢莹他们怎么样了。”
“老师”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轻轻地说:“老师,我想我妈来陪我。”
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给电了一下,恍然间我的眼角有些湿润。
“好的,我给你妈打个电话。”我望着他,嗯,他还毕竟是个孩子啊。
那个在陈旭爷爷奶奶口中抛家弃子的女人接通电话,听说陈旭在医院后声音有些颤抖。“老师,阿旭怎么样?”我告诉她,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孩子就是想她来陪陪。
她叹了一口气:“老师,你不知道,我给阿旭送吃的,送衣服,不知道怎么他爷爷奶奶都会知道,知道之后就会数落他。有时候想想孩子,真不是滋味。”“老师,谢谢你啊,我安顿好屋里,马上就来。”
我不想知道他们家里的恩怨,更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纠缠,我只想每一个在我手上的孩子不被伤害。交代完陈旭一些事后,我走出了输液室。
走出医院大厅,抬头,满天星斗,星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