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四年夏在天津打工,不是建筑,而是拆迁,地点是外环的东郊,那片旧厂房旧建筑统统拆除,重新规划改建。
市区引出来的一条臭水河,恰恰流经那里,两边荒草繁茂,给蚊虫滋生创造了无比优越的条件,于是一到傍晚,蚊虫都出动了,成群结队是形容不了的,随便伸手往空中一抓,张开一看,手心里准有七、八只。
我们住着临时的工棚,对如此密度的蚊子没法抵御,只得蚊帐加蚊香的全部用上。尽管如此,早上醒来,身上还处处发痒红肿,幸亏白天的体力活繁重,晚上的困乏度早胜过了蚊虫叮咬的些许疼痒,一点也没有耽误到我们的睡眠。
老板是当地人,颇有势力的。拆迁是利润很高的一个行当,没势力背景,是拿不到那活的。我们只从工头那领有限的工资,拆下来的任何废旧物品都归老板,其中量最大的便是废旧钢筋,乱七八糟堆得满河沿都是。那时的钢铁价格相当高,挺值钱的,引来郊区好多拾荒者的觊觎,被盗的事屡屡发生,老板雇用了一帮街头混混帮着看管,却不管用,因为盗贼都是一群脏兮兮的拾破烂者,都在晚上行盗,不在乎蚊虫叮咬。老板恼恨至极,终于下功夫在一个晚上抓住一个,老板的处置方法不是报警交给警察,而是将那人捆绑在河边一棵树上,任蚊虫叮咬一夜,第二天早上放人。
一夜,如此密度的蚊子,想来都令人恐怖。那个年代,法制观念在人们心中淡模。老板的做法,我感到愤怒,可我能奈何?失盗固然可愤,可如此侵犯人权更是难容!那位偷盗者大概也觉得两下扯平,息事宁人。
如今常看《今日说法》栏目的我,每每回忆那桩事,总生出许多感慨、联想。
二
远在我少年的时候,农村尚实行大集体。每到夏季,生产队的大稻场边,总堆积好多麦秸麦紊子,是特好的驱蚊材料。那年代穷,没有蚊帐,更没有蚊香,傍晚的人们,都摇着芭蕉扇纳凉兼驱蚊,而睡下后便用麦秸麦紊编成长条,一端点燃后用那烟驱蚊,蚊子是被熏跑了,人也被熏得够呛,而且熏得满屋烟灰。那时也听人们说,城市里有钱的人家里有纱帐,即透气透亮也隔蚊子,但从没见过,那时的想象,就象如今想象富豪们别墅里豪华的装饰一样。
那时听奶奶讲过这样一个带神话的事情:说是有一种道士,懂得一种咒语,到夏天傍晚蚊子“朝王"的时候,在庭院中悬一根绳子,念动咒语,蚊子王就会率领所有的蚊子全趴到绳子上,道士需不断的念咒,提着绳子送往山谷里,那一晚整个院里就没有蚊子了。我幼稚的问奶奶,即然都能把蚊子收集到一块去了,何不如用火一下全烧死得了。奶奶说蚊子也是上天赐的一种神虫,不该灭绝的,那样做以后就不灵了。听了奶奶的解释,我一下萌生了许多对大自然的敬畏。
确实,那么寒冷的冬天,蚊子是如何度过的,也许自有它的道理,春夏一交,自然繁生;秋冬一到,消声匿迹。及至后来读了高中的我仍在想:自然界的生物链中,纵然少了蚊子这一物种,肯定没有任何影响。蚊子在我印象中,是百害而无一益的,然而它偏偏就存在着。
三
如今的条件优越了。不管是城市或农村,人们都住进了质量非常好的砖混建筑房屋,门窗都装了纱帘纱网,蚊蝇被隔在世界之外,蚊帐早成了古董,蚊香也不再大量使用。又到了蚊虫泛滥的夏季,一如往年的多。我家偏有尚不懂事的孩童,每于傍晚无意的拉开了纱窗,虽只一点罅隙,也便有许多蚊子乘机而入,那一晚便难以安眠了一一如今身子骨变得娇贵了许多。
蚊香是忘记买了,只得封闭了门窗,拿个蝇拍追打,可有灯光,那些蚊虫都狡猾的藏在暗角里,无论如何是歼灭不尽的;关了灯一躺下睡觉,这些狡猾的家伙就出动了,骚扰得人一夜难安。我想一法:用床单蒙住身体上两手够不到的位置,然后用祼露的上半身引诱,待其叮咬便挥掌打死,反正室内余下的蚊虫数量也不是很多。于是暗夜中我睁着双眼只起耳朵,专听寻哪蚊虫的嗡嗡声,岂料这蚊虫不但狡猾,似乎还懂得进攻时的虚虚实实,明明嗡嗡声己贴在了脸上,啪的一掌拍下去,脸是让自个打得生疼,蚊虫却溜了。如此折腾了半夜,蚊虫虽也打死了几只,可脸上胸脯上早被自个打得火辣辣的疼。看来此法无效,发誓记住明天去买几盒蚊香回来。
记得两个典故:九八年夏,辽宁营口市在郊外鄙一片地作为开发区招商引资,来了很多外商在政府官员陪同下实地考察,却被猖獗的蚊虫叮得无功而撤,政府一度出动飞机施药灭蚊。自然界那么多濒危动稙物,人类悉心的保护着,可还是灭绝了,偏这害人的蚊虫,飞机施药都未能灭绝!一档电视节目中,一个小学生向观众推荐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关于虫子世界的,他说,在虫子的世界里,也许它们认为地球才是它们的家园,人类才是地球上最具破坏性的害虫。同样,在蚊虫的世界里,它们应该把人类看成了最美味的却又是最难驯服的猎食对象了。
这夏天满旷野的蚊虫,我真不知该如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