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很胖，有记忆开始到之前两次见到她时，她的身材一直都没有大的变化，但今年国庆回家发现，她瘦了好多，整个人脱了形，双腿因为长期卧床，肌肉萎缩，变得和躯干不相称的纤细，这大概是我见到她最瘦的一次。
上个春节我回去，她已经认不出来我了，问我：“你是哪个嘛？”但是还能认出我爸。上上个春节和之前的春节，她都会把给我很多钱提到很高的日程（持续了很多年），然后跟我摆龙门阵。她其实挺想有人听她说话的，即便是讲了很多次的以前发生的故事，公的生平和她的几个孩子成长的故事。就是因为讲了太多次，每次她开始讲，有人就会不耐烦的走开，而我会出于礼貌，坐在她身边耐起性子听她说，有一句每一句地搭话，有时候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小学之前虽然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少，但没有印象深刻的对谈。她说公是写当地县志的人，发生过很多传奇的故事，但我一个也没有记下来。对他俩的记忆不多，好像没有很深的连结。
小时候，婆在小县城里的人民公园门口摆摊，卖烟和冰粉。我和小伙伴在公园里疯玩一圈之后，会习惯性地跑到公园门口，找到熟悉的摊位，让婆舀两碗冰粉解渴或者解馋。喝完冰粉，撒开丫子又跑走了。有时候累了，也会在烟摊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上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或端详来买烟的大人。
再小一些的时候，因为我爸还在部队，我妈一个人带我，还要上班，会把我寄放在婆家。听我妈说冬天经常接我回到家发现我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特别是整条袖子都是湿的，然后感冒生病。因为我很喜欢把米缸里的米抓一把扔到水缸里，然后再想把水缸里的米捞上来。这么倒来倒去的觉得好玩。我直到现在也能回想起来这项活动中充满了乐趣和新奇，看着一把米在水中散开，慢慢沉下去，不论多努力，也只能捞到一两颗，其余的都从指缝溜走、散落水底。
婆在水电局的房子还有一个很新奇的玩法，就是幺爹的房间有一个窗户孔是通向婆的卧室，而我和表妹可以在其中穿来穿去，就像冒险游戏。从幺爹的床爬到窗户孔上，再从另一边穿出来，一跃到离得不远的婆的床上，完成一次冒险旅程，然后再穿回来。
养小孩就像放风筝，特别是孙子辈，小孩长大的过程就是风筝越飞越远，直到有一天线彻底断了，然后，你只能仰头看着他时而飞入眼帘。更多的时候仅仅是一览无余空荡的天空。等我长到10多岁，基本每次婆让我留在家吃完饭或者留下过夜，我都会礼貌地拒绝，说不用了，我下次再来，能注意到她脸上失望的表情，但我愧疚的心情只是一转即逝，前脚踏出大门，后脚已经在想奔向下一个更快乐的目的地。但不论拒绝过多少次，下次还是会被挽留。
小学之后，开始跟着幺爹玩电脑游戏，一到周末或者假期，就盘算着穿过城去霸占幺爹的电脑，玩仙剑或者魔法门或者暗黑2，然后在婆家蹭一顿饭，之后大摇大摆回家。现在回想，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小孩子的世界永远以玩为目标，其余为我提供遮风避雨、吃饭穿衣的人或者地方都像空气一样自然。玩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婆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但她就在我身边。
曾经她对我不是男孩有点遗憾，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看到我越来越高兴，直到后来她不记得了。
听五爹说她走之前哭得很厉害，应该是知道了自己马上要离开，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这个时候意识清醒应该是挺痛苦的一件事。作为晚辈很少像推测同龄人或者陌生人一样去推测老辈子的想法，也很少想去和他们感同身受。但这次我可以深深的体会到，婆心有不甘。她的身体不太好，这几年一直病痛不断，最后的日子里，鼻腔里插着胃管，下面还插着导尿管，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但曾经她也是一边养大5个娃，一边还在做小生意（除了摆摊之外，婆还承包过单位食堂）的独立女性。她的人生带着那一辈人吃苦耐劳，少说多干的特征，不可谓不体面。
他们那一代人，个人不是奉献给了国家，就是奉献给了家庭，少有个人主义。但国家繁荣强大，家庭开枝散叶，让他们安享晚年，正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希望婆和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或者不相遇，都能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