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进九了。
九九八十一,就不由想起了唐三藏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即便是暖冬,这九九八十一天也很难熬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冷比热更让人难以接受与对抗。毕竟,冬眠不属于人类。
这天没有想像中的雪飘,虽然老天作足了气氛。沉郁的天空积满了铅灰的云,仿佛那雪就隐藏背后。可惜气温没有到达冰点,天空无奈飘洒了雨,这与现在的节气不大时宜。记得大雪的节令,还真的像模像样来了一场雪,玉树琼枝,山河点白,冬天的味道浓得很。当然我也并不奢望冬至这天非得来场雪,若是大雪封门,也是件挺痛苦的事。
冬至这天,白天最短,黑夜最长。书上说冬至这天也是节日,曰:冬节,长至节,或亚岁。而且由周到秦,以冬至日当作岁首一直不变,至汉代依然如此。《汉书》有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也就是说,人们最初过冬至节是为了庆祝新一年的到来。想到庆祝新一年的到来,那么冬至在那些遥远的年代,应该庆祝也很隆重,丝毫不亚于现在的春节了。
我与妻晚餐吃的是汤圆。这真的是误打误撞,竟与冬至日有些风俗习惯不谋而合。其实晚餐节俭,我们一直秉承这样的习惯,特别是孩子读书不在身边、母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能将就且将就,饱腹就行,两人在一起莫免有些清寂,也生不了多大的情趣在饮食上作文章了。妻爱怎样怎样,随她。
冬至这天我们没有什么讲究,瞅瞅隔壁左右,似乎对于冬至也很麻痹,没有什么新鲜花样,依然往日般做着该做的事。其实我心里有些惋惜,这样好的一个日子,记得的人是这样的少;把它当作节日过的人,更少。
不过妻说,晚上吃汤圆,是为了节省时间,好晚上到小城去。一提小城我有些兴奋,脑海里就有了灯火斑斓的景象,望着黄昏未歇的雨,竟然心里荡漾着如雨滴落水的微波来。看来,心境与环境,可以相互影响,不是统一的,确实潜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变数。
冬天真的比不上夏天,几天不洗澡,痒痒就来了。有时恨不得在墙拐蹭几下,只是怕人见了笑话。人就是这样虚伪,不实在,其实受苦受难的是自己。没法子。 晚上去小城,妻无非是趁雨天生意冷淡,收工早点,好到蜗居洗个痛快的热水澡。那边新装修的,自然适应形势,卫生间安的是电热水器,不像这边,老套的太阳能。人都这样,有条件好的,就嫌弃条件差的了,哪怕隔着两十华里的路,也要执拗赶过去。怪不得过惯了好日子再去过苦日子,那滋味是不好受的。
另外,妻说,去小城,姐姐妺妹都住那里,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了,想去看看,顺便给她们一人一份糯米粉,尝尝新鲜。糯米粉是妻忙里偷闲备好的,洗,磨,浆,沥干水,就三两天,快。没有太阳晒,湿湿的那种,分成若干份用保鲜袋包裹了,放冰箱冻上,硬梆梆的像石头,都砸得死狗。
我们趁着天黑出发。雨仍在下,透过车灯,雨丝清晰可辨条条缕缕断断续续,打在挡风玻璃上,点点,点点,来不及模糊,雨刮器就抹去了。乡村的路上很寂静,鲜有车的来往,在灯光里,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灯光照着水渍的水泥路面,浮着淡淡晕晕的光波;灯光透过茫茫的夜空,阵阵夜雾飘忽而过。路两旁不时有路标路栏反射着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光,很醒目的一溜排开,很容易将人带到另外一个唯美的境界里。车缓悠着,仿佛是一只游船,轻晃在漆漆的河道上;而两旁反射的光亮,像是河道两岸阁楼的灯火,暧昧着游人的心。我不觉地就想起了秦淮河,但身边有妻坐着,心想着不应该,但确实是雨夜美呀,稍作适当的浮想我想还是可以谅解的。灯光里,路边密生的树木光秃的枝桠,都作了夜的剪影,影影绰绰,因蘸了雨水,显得有些凝重,仿佛冬天沉默的姿势。
我们先去蜗居,将电热水器打开了,然后去火车站附近的小妹那里。冬至日,她一个人在家,落寞大于孤独。其实何止是冬至日她一个人在家,这样一家四口各分几处的日子,她不知渡过了多少。想到这,我有些心酸,特别是有时夜晚听着她的歌唱,更觉得神伤。有时是牵肠挂肚,有时却是爱莫能助,人就是这样的两难。
小妹早就买好了去往哈尔滨的飞机票,腊月二十八那天的。妹婿与孩子都在那边,她没有理由不过去团聚。现在家这边,她领了一份站超市的差事,非得逼近过年那天才走得开。说来惭愧,车行雨夜,记忆也竟然有些恍惚,虽记得是SP路366号,但怕记错了门牌号,还是电话过去确认了一下。
小妹家的灯光仍亮堂着。上二楼时,屋里有个比较丰腴的年轻女人扭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一只手拉扯着她的孩子。我这才记起二楼租给了人家,是做塑料包装网购的。大大小小的包裹扔得满地,看来生意还不错。年轻人脑子就活,网店虽无形却胜有形,传统的营销方式正在颠覆啊。
上了小妹住的三楼,小妹忙着将自己的布拖鞋换下,踩了个塑料凉拖,硬是将两个布拖让给我与妻。听说我们晚上要来她这儿玩玩,小妹早将空调的暖气打开了,一进房间,暖暖的气流瞬间在皮肤上游走。望着小妹笑盈盈地钻进了被窝,柔和的灯光映得她的脸透着健康的红润,那暖流也游进了我的心里,以前对于小妹的种种担心一下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份宽心的愉悦。
我们欢快地聊谈现在,我们还自然地提及小时候那些事。小妹说着说着就有些小小的伤心了,说父母偏心,将她从小抱养给别人家,可能因为抱养,就从小养成了看人脸色行事的性格。我说妹呀,小时候家里可怜,要不是把你让人家抱养,说不定,现在你早不在这世上呢。
小妹殷勤地拿出些小零食让我们尝。油炸蚕豆,米角儿,饼干……这些东西陪伴她渡过了多少难眠的夜晚啊。我不由想象小妹一个人在夜晚咀嚼这些零食的情形,那“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足以穿透黑漆的夜,将思念一起传递遥远的中国东北……
今年的冬至日,小妹孤单吗。我想不会。小妹见我们的到来多兴奋啊,久已寂寥的屋里豁然有了勃勃生机。我分明看到了活泼调皮的小时候小妹的样子,但我多么希望现在的小妹生活着一样的幸福一样的无忧无虑呵。
与小妹恋恋不舍地作别,穿越小城灯火的雨夜,我们来到大妹家。二楼的灯亮着,那应该是她的孩子还在做着作业。可今天是礼拜天啊,非人性化的教育将孩子的快乐牢牢地禁锢在繁琐的习题中,都是为了应试,多年呐喊的素质教育去了哪呢。
大门掩着,轻轻就推开了。我们缓慢地踩着楼梯,尽量让声音弱些,怕打扰了外甥的学习。悠悠推开房门,大妹正卧躺在床上,似乎瞌睡来了,靠床头闭目着。可能是房门微弱“吱呀”声惊动了她,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流淌了欢悦的神采,可能对于我们的悄然到来有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外甥正在房拐角的书桌上埋头做作业,书本满桌,到处都是等待汲取的知识。我们叹息着现在的孩子辛苦。外甥见我们来,似乎是找到了可以暂且休息的借口,有些小动作了。还没自个儿玩一下,就被大妹严厉的警告给端正了身子。
我们放下了糯米粉,有些化了,有两滴滴在木地板上,雪样的白。大妹要从床上起来泡茶,我们连忙谢绝,说上三楼去看看姐姐他们。大妹说,将橱柜上的苹果拿去吃呗。瞧瞧,苹果红扑扑的挺可爱,有些心动,便顺手拿了,惹得妻朝我直瞪眼:这冷的大冷天能吃得下吗。
能。这水果多好……我心里有些洋洋自得。我把它握在手里,好让它吸收些我体内的温度。顺着仄仄的楼梯上三楼,三楼的灯光熄灭了,用手按按门锁把手,锁上了。朝屋内喊了两声,无人应答,看样子姐姐一家都睡了。冬至夜冷,又是雨,他们估计没有什么兴致,倒不如缩在温暖的被里来得自在呗。只好将送给他们的一点糯米粉挂在门锁把手上,算是来过了。不见不怪啊。
妻的眼皮有些生涩了。雨天灯火中的小城灯火流离,只是行人少了很多。毕竟冬至夜不是年夜,没有那样的热闹。回到蜗居,让妻先洗个热水澡。妻洗好了吹头发时,突发奇想,说现在回店里啊,店里进了好些货,不放心。我说那等我洗好了再说啊。可是等我洗好了出来的时候,顺着门缝瞥见妻软软地靠着床头缩在被窝里,眼已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