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细细的雨点飘落在脸上,丝丝凉凉。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那两句诗又窜上心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不知从哪一年起,每至清明,我便会想起姥爷,想起那半瓶罐头。
在我的印象中,对姥爷的记忆很少。我很小的时候姥爷便生病在床,每天躺着很少起来。 一个病恹恹的瘦老头躺在一堆棉絮中,只露出一张核桃一样的脸和两个空瘪瘪的袖管,两只大手也是干枯弯曲,像是魔爪,我有点怕怕的,因此很少到姥爷的床边去。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主动走到姥爷床边,是因为半瓶罐头。
那天,我跟着母亲一起到姥姥家。母亲一到便忙着开始给姥爷洗衣服,我则跟着表姐表弟们跑着玩去了。玩累了,也饿了,便回姥姥家找母亲。姥姥告诉我母亲在姥爷屋里,我跑去躲在门口往里看,看到母亲正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半瓶桔子罐头,橘黄色的桔子瓣在瓶中仿佛闪着光,十分诱人。母亲用勺子从瓶子里舀出一瓣桔子送到姥爷嘴里,汁液从姥爷嘴角流出,我赶紧舔舔嘴角,咽了一下口水。
母亲回头看见我,让我离开,姥爷叫住我,示意母亲给我罐头吃。母亲从瓶里舀出两瓣桔子喂进我嘴里,便打发我离开。我闭紧双唇,生怕汁液从嘴里溢出。一点点把酸酸甜甜的汁液咽进肚里,然后把两瓣桔子从嘴里拿出,一手拿着一瓣,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慢慢咬吃,尽管这样,两瓣桔子还是很快被我吃完了。舔舔嘴角,又舔舔拿过桔子的手,还想吃。
我第一次主动想去姥爷屋里看姥爷,我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没看见母亲。姥爷看见了我,朝我摆摆他那干枯的手让我进去,我第一次不再害怕姥爷,也不再觉得他的手像魔爪了。
在姥爷的指挥下,我爬上床头,从柜子上把那半瓶罐头拿下,抱在怀里,然后坐在姥爷床前的小凳子上,风卷残云般便把半瓶罐头倒进肚里。我把罐头瓶子扣在嘴上拍了拍瓶底,让最后一点汁液滴进嘴里,又把勺子舔了又舔,才依依不舍地听姥爷指挥把空罐头瓶子塞到床底下。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姥爷在笑,满脸的核桃纹更深了。空洞的嘴里几颗稀稀落落的牙齿坚强地存在着,姥爷的眼角有液体溢出,我第一次拿起他枕头边的手帕帮他擦拭。液体却越擦越多,我吓得赶紧去找母亲,说我吃了姥爷的罐头,他生气哭了。
姥爷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如今想起姥爷的泪水,那里面包含的内容一定很多,但可以肯定里面绝对不会有生气。
仰起头,雨点落在唇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酸酸甜甜的,如同那半瓶罐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