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萧雨墨被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吵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闭着眼睛抓起床头柜上扣着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从听筒那头传来母亲埋怨的声音：“雨墨啊，今天有空的话回来一趟，你都两个星期没回家了。”雨墨心里嘀咕着，半闭着眼含含糊糊的应着：“嗯嗯，我知道了，没事儿我就回去啊。”母亲还在那头唠叨：“哎，你还是回来一趟吧，说说你爸，我也劝不了。”雨墨一阵烦躁，睁开眼睛：“怎么了？他又有什么事儿？”母亲长叹了口气：“唉，还不是喝酒的事儿，说也不听，喝得更凶了。”听到母亲的话，一股无名火儿从心头升起，雨墨立马坐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回去。”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呆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气不太好，有点阴沉，可能是要下雨了。这座南方城市进入秋季后，三天两头下雨，虽然雨不太大，但是下起来就缠绵悱恻，像是不舍得离开似的。收回视线，她看了看旁边还在睡觉的顾西风，捏了捏他的鼻子：“哎，快起来了，刚才我妈来电话，说让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去呗？”顾西风翻个身，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回去呗，我实在懒得去，还想再睡会儿。”雨墨不甘心，掀开被子，逗他：“陪我一起回去呗，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啊。”顾西风转过头来，半睁着眼，想要拽回被掀开的被子：“得了吧，你爸一言不合就要骂人，我可不去找骂！”雨墨赌气的把被子盖在他的头上：“切，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了，你自己呆着吧！”说完，她就麻利的跳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明显的暗青色，是这些日子加班熬夜留下的痕迹，本想着周末补一补觉，结果也没如愿。雨墨暗自叹口气，仔细的在脸上打了一层粉底，淡淡的抹了一些胭脂，看上去有点血色，又把头发梳成高马尾，显得精神一些。收拾好后，走进卧室，对着还窝在床上的顾西风说：“你真的不跟我去啊？”顾西风已经醒了，正靠在枕头上玩儿手机，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不去，你自己回去吧，顺便给咱妈带好儿啊。”雨墨白了他一眼：“哼，就会嘴上功夫，那我走了。”顾西风冲她挥挥手，雨墨走出了卧室。离走前，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兜昨天买的香蕉和橙子，顺便拎上离开家门。

他们住的是一个老小区，当初结婚买房子的时候，商量了很久才决定买这里的房子。一是价格还算在承受范围内，二来附近有一所学校，是初高中一贯制的那种，想以后有孩子上学也方便。没想到结婚五年多，还是没有动静。顾西风的父母催他们很多次，都被雨墨以缘分未到搪塞了过去。顾西风倒是不着急，他虽然是独生子，但是对要孩子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并对自己的父母说，没玩儿够，再等等，无形之中缓解了雨墨这方面的压力。

她来到小区门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周末的早晨等车的人比平时要少一些。雨墨看看表，才九点多，“真够早的”，她暗自思忖着，把其中一个袋子放到另一只手上，活动着手指，一边向着车来的方向张望。远远的，一辆公交车缓缓的驶近了，雨墨不紧不慢的朝车门处溜达，人不多，很轻松的就上了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后，她把水果放到地上，往里靠了靠。车里有点冷，她裹紧了衣服，头抵着窗子，看着沿途的街景。公交车起步刹车的“哧哧“声交杂着报站名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在她耳边游荡着，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这时，电话响了，起初她并没有听见，似睡非睡的耷拉着脑袋，可这铃声不屈不挠的响起了好一阵，她这才彻底从昏沉中惊醒，手急忙伸进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

“喂，雨墨啊，怎么才接电话啊，出来了吗？”

“嗯，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到了，不说了啊，太吵了。” 雨墨堵着一边的耳朵，嘴靠近话筒，简短的说完就挂断了。这下睡意全无，她的眼神飘向车窗，玻璃上雨水汇聚成一条条雨线，歪歪扭扭的流下来，雨势似乎有些大。

车进站了，雨墨站起来，拎起放在地上的水果兜，小心的走到车门处。车门打开，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在人不多，她慢慢的下了车，赶忙跑到站台下躲雨。旁边有人正在卖伞，雨墨走过去问了问价钱，比平时要贵不少，但是没办法，还得走十分钟才能到母亲家，只好买了一把。雨墨一手撑伞，一手拎着两袋水果，瑟缩着肩膀往前走。

终于到了母亲家，她敲了敲门，门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来啦，来啦” 门打开了，母亲系着围裙，一脸欣慰的站在门口：“快进来，谁想今天雨这么大啊。”雨墨把水果递给母亲，她的裤脚已经湿了，大衣的下摆也已被雨水打透，拎着水果的手也有些酸痛。

“妈，给你们拿点水果，你做饭呢？” 雨墨一边弯腰换鞋一边问。母亲搓着手：“哦，你不是回来嘛，我包点你爱吃的韭菜馅饺子，呵呵。”

雨墨心里一动，吸着鼻子：“妈，一会儿我帮你包吧！我爸呢？”妈妈努努嘴，小声的说：“在睡觉呢” 。

“啊？这都几点了，还睡觉呢？”雨墨埋怨道。妈妈示意雨墨跟她到厨房，关上厨房门，这才稍微放大些声音：“哎，昨天晚上，你爸又喝酒，闹到半夜才睡，我也说不了他，这不才想今天叫你回来。。。下这么大的雨，可累着你了。”

雨墨有点生气：“怎么搞的啊，一喝酒就这样，还能不能过了啊，烦死了。”妈妈连忙劝着雨墨：“你可千万别这个态度啊，一会儿好好跟他说。” 雨墨不再说话，“嗯”了一声就去洗手帮母亲包饺子。

母女两人闲话着家常，雨墨心里沉甸甸的，只是应和妈妈的话，心里想一会儿该怎么劝父亲不喝酒的事儿。

她父亲原本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因为性格耿直得罪了领导，结果在下岗潮中被列入了名单，从那以后就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成天喝酒。妈妈曾经劝说她爸出去找个事情做，谁知道只要一说道这个话题，她爸就开始拍桌子骂人，说自己多么有本事，那些人多么不识货，甚至连别人的祖宗八辈都骂一遍，有时候还动手，她妈自然也就成了出气筒。妈妈因为这个，向雨墨哭诉过很多次，雨墨也劝过，不行就别过了，她现在也有能力，能养活母亲。可是，闹过之后，妈妈还是默默的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雨墨有时候也不懂，她妈妈为什么不离开父亲。

雨墨低头包着饺子，想着这些陈年往事，不自觉的长出一口气。母亲关心地问：“雨墨，是不是累了？你歇会儿，没剩多少了，我一会儿就包完了。”雨墨摇摇头，闷声说：“没事儿的，妈，水开了，我先把这些包完的煮了吧。”

圆鼓鼓的饺子在沸水里上下翻滚，升腾的水汽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雨墨专注的用笊篱拨动着锅里的饺子，就听见厨房门被推开了，她父亲走进来。

“哦，吃饺子啊。雨墨也回来啦？”

“是啊，韭菜馅儿的，雨墨最爱吃的，天儿凉吃点饺子也暖和。”母亲看见父亲进来，拍着手里的面粉，忙不迭地回应着。“饿了吧？第一锅马上就能吃了。”母亲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去看雨墨。“雨墨，好了没？盛出来吧，你爸饿了。”

雨墨站在灶台旁，小心的把饺子盛出来，心里并不高兴，面无表情的端着饺子放到桌子上。

“妈，你们先吃吧，我把剩下的煮完了再吃。”说完，就又回到了灶台旁边。母亲看着雨墨这样子，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过去拍了拍雨墨：“先吃饭吧，一会儿再煮啊。”雨墨没做声，只听见父亲大声喊着母亲：“哎，我的酒呢？”

母亲看了雨墨一眼，小声的说：“酒没了，昨天不都被你喝完了吗？” “嗯？那怎么不去买啊？”父亲不满的皱着眉头。

雨墨忍不住了，关掉煤气，站在父亲对面，压抑着情绪：“爸，外面下着雨呢，少喝一顿不行吗？”母亲连忙说：“呵呵，先吃饺子啊，趁热吃，别凉了。”

“啪”父亲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瞪着眼睛看母亲：“不知道我吃饭必须喝酒吗？你个老婆子脑子不好？”雨墨再也忍不住了，语气冰冷的说：“爸，你怎么这么跟妈说话？顿顿喝酒，我看你这是酒精成瘾了。”

父亲一下子站起来，手拍着桌子：“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算是白养你，真是家门不幸！”

雨墨一下子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哽咽着：“爸，你说你喝酒喝了多少年了，从我上高中开始你就这么喝大酒，家里也不管，我妈容易吗？你但凡能替她想想，都不能这样作！”

“ 滚，赶紧给我滚，你回来就是教训你爹的？我还没轮到你教训呢！”父亲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母亲在一边哀切的拉雨墨的手劝她少说几句，一边凄哀的恳求父亲不要这样。

雨墨看着无助的母亲，心里那股劲儿一下子卸掉了，疲惫的坐到椅子上，不再说话。母亲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把饺子向父亲那边推了推：“她爸，先吃饭吧，别跟孩子生气了，吃完饭再说啊。”

父亲呼哧喘着粗气，一手握住整只碗，“当当”砸在桌面上：“这还能让我吃饭？是要气死我！”雨墨咬着嘴唇，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爸，我错了，你先吃饭吧！”

母亲轻轻的冲着雨墨摇摇头，走到父亲身边，用手顺着他的后背，继续劝着：“她爸，孩子知道错了，你也消消气，吃饭吧啊。” 父亲这才从盘子里夹起一个饺子三两口吃了下去，半盘饺子下肚后，打了个饱嗝儿说：“老婆子，你赶紧把酒给我买回来。” 

“哦，雨停了我就去买啊。” 雨墨双手攥的紧紧的，无言的看着这一切。“ 还有你这个不孝女，赶紧走，别在这儿嗝应人！”父亲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转过头冲着雨墨狠狠的甩下这么一句。

等父亲出去了，母亲赶忙坐到雨墨身边安慰她：“你爸还在气头上，别把他的话当真啊。饺子有点凉了，妈再给你煮点吃。” 雨墨摇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力感：“妈，我没胃口。” 母亲心疼的摸着雨墨的手：“哎，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你的脾气还把你叫回来劝，要不我给你装到饭盒里，拿回去吃。” 

雨墨点点头：“妈，别这样说，看到他这样，我就忍不住，真的，太气人了。对了，妈，你还没吃呢，我给你煮点热的吧。”母亲连忙阻止雨墨：“没事儿，妈吃这些就行，一会儿再煮给你带上。顺便再拿点腊肉、卤猪蹄都是你和西风爱吃的。”

雨墨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端着碗吃着剩下的饺子，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妈，你干嘛这么委屈自己？从我上高中他就这样，这么多年了，你不难受吗？” 母亲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笑笑：“算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好在你也大了，你爸也有好的时候。妈就是有时候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跟你唠叨唠叨，这酒看来是劝不住了，唉！” 

“妈，他要总这么作的话，你也受不了啊，不行你到我那儿住段时间吧！” 母亲慈爱的看着雨墨，摸摸她的头发：“留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以前也不这样。就是从下岗以后开始喝酒，心里不痛快吧。” 雨墨知道妈妈是不可能跟她回去的，也就不再劝了。妈妈忙着把要拿给雨墨的东西装好，整整齐齐两大袋子。雨墨看着忙忙叨叨的母亲，心想：“这么好的女人为啥要嫁给父亲那样的人？ 那一代人的婚姻真是说不清楚。”

客厅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雨墨走过来，扭过头斜眼瞅瞅她，“哼”了一声。雨墨有些别扭的靠在门框边，低声说：“爸，我一会儿回去了，内个你尽量少喝点酒，对身体也不好。” 父亲并不理她，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雨墨情绪低落的叹口气，看看母亲：“妈，我也没办法，你自己多保重吧，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对了，我给你转了五千块钱，别太省，想买点什么就买。”母亲低着头，一边应着，一边悄悄用手抹眼睛：“囡囡，你自己留着，不用给我，妈有。家里就这条件，都没能给你一个好环境，真是苦了你了。”            

“妈，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不容易，一定对自己好点儿。”雨墨伸出手抱着母亲，感受着妈妈身上温暖的气息：“妈，我回去了，你别出来了，外面冷。” 母亲打开门，看着雨墨下楼，雨墨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门口，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屋：“妈，快进去吧，到家给你电话。” 

外面雨已经停了，雨墨有些吃力的拎着两大包东西，步履蹒跚的走到马路边上，放下袋子，揉了揉酸痛的手心，打算叫一辆出租车。等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她旁边，她急忙凑上去：“师傅，走不走？”

“走啊，去哪儿？”出租车师傅熟络的回答。

雨墨请师傅帮忙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自己坐到后排的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小姑娘，你这是搬家？”

“哦，不是，来看父母”

“ 哦，还蛮有孝心的，如今有孝心的年轻人可不多喽，你爸妈好福气哦。”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自顾自的说着。雨墨没接话茬，默默的看着车窗外，天色昏沉，不知道一会儿还下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