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口头禅,小陈说惯了“他妈的”,原不过是学生时代遗下的粗坯,在球场上滚过几遭,沾了汗与尘土气,竟也带进了格子间。同窗听了不过嗤嗤一笑,权当是标点符号似的点缀,横竖无伤大雅。偏是这里不同,此地砖缝皆嵌着无形的规矩,空气里浮着森严的等级,一句话坠地,便有十只耳朵审度其罪。
那日急货太多,小陈忙得焦头烂额,偏巧对接部门的跟单,甩下一堆料号,照例是居高临下的吩咐,末了又催命似的加一句“下班前必交”。小陈头也不抬,指节敲着键盘,那句口头禅便混着浊气溜出齿缝:“他妈的,这哪来得及?”周遭忽地冻住了
风波起于无声处。随即来部门领导处斥某部职员辱骂,藐视规章。小陈去解释,说自己无心,说是习惯使然。领导拍拍他的肩,笑容可掬:“知道你是无心的,但别人有心啊,尤其……是上面部门的人。”这“上面”二字咬得格外重,暗示着某种不可撼动的秩序。
小陈始知那“上面”的威权,压垮骆驼的,是月末的绩效面谈。小陈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狂扇自己几个大耳光,争辩半个小时,窗外天光白得狰狞,空调嘶嘶地送着冷气,小陈却觉闷如蒸笼。
句句熨帖,却句句剜心。小陈喉头发紧,预先排练的辩白悉数溃散,只剩卑微的本能驱使他弯腰。小陈退出来,带上门。走廊空旷,灯光明亮得刺眼。他走了几步,胃里一阵翻搅,方才那自辱的言辞此刻才反刍出真实的恶心。他分明看见,自己的一部分被剥下来,扔在了那间涂滿绿漆的办公室里。 转角的我,目视这一切。小陈忽然懂得,在这庞大的机器里,他们无非是些可替换的齿,坏了便拔掉,自有新的填上。而那碾压他们的,何止是那个某某,乃是一整个无声的、傲慢的、冰冷的系统。
他整了整衣领,咽下那点残余的恶心,朝自己的位置走去,从此位置上又多了一一句警示自己的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