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窗外残星点点,没有月亮。

    屋内灯火依然通明,他还在灯下奋笔疾书,写他的《棋谱》。

  谈到下棋,他绝对是个天才,三岁学棋,十五岁就击败了当今有名的国手,如今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名满天下,鲜有敌手了。

      没有对手,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他曾经在京城有名的棋馆摆下棋阵,公开招募对弈的人,时间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来挑战的人全部大败而回,连一个和他战平的人都没有。

        这些年,依靠高超的棋术,他也名利双收,经常出入于达官贵人的府邸,通过自己的名声和技艺,给他们挣足了面子,当然他自己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现在的他,应该是过得春风得意,衣食无忧了。越是这样,他越渴望有一个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就算为此出重金也在所不惜。但是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找到。

      为了打发这种空虚和无聊,于是他就想写本《棋谱》,想把自己这些年对于棋术的心得写进书里,以传后世。

    夜已经很深了,但他还没有困意,屋内很静,只能听到毛笔和纸摩擦时发出的“唰唰”声。这时候一阵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烛火晃了两晃,他感到了一丝凉意,这才发现窗子没有关,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近前,轻轻的关上。

      回过身来,他不由得惊呼一声,瞪大眼睛楞在了原地,因为他看到,在他的桌案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借着灯光,他看不太清那人的容貌,只能看到一个瘦削的轮廓。

        “你……你是谁?”他问到,虽然他尽力保持镇定,但嘴唇还是不住抖动。

      “不必紧张,坐吧!”那人坐在那里,好像一尊泥塑,只是嘴唇一张一合。

      他满腹狐疑的挪动身体,坐在了那人的对面,不由得用眼的余光快速打量了来人的相貌,面容消瘦,面色惨白,五官依旧看不太清。

    “我想,你一定很疑惑,不知道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吧?”那人开口说道。

      他咽了口唾沫,说“不……不知道,还请阁下明示!”

        那人也不客气,伸手拿过他写的《棋谱》,随意翻看着说道“久闻阁下棋艺精湛,世间稀有敌手,但是在我看来,阁下所写的这本棋谱,全无奇趣,乃是平庸之作!”

    “你,你说什么? 既然阁下对棋艺有独到见解,在下愿意向阁下讨教一二!”他对于来人的无礼举动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那人似乎根本没看到他脸上的不悦,说道“我对那些欺世盗名的论著不感兴趣,也懒得看,都是一些误人子弟的歪理邪说,总不如棋盘之上来的真实。”说完,把那本没写完的《棋谱》丢了回去。

      “好,好,阁下既然这样说,我们就摆上棋盘对弈几局如何?”他一听来人这样说,心里反而倒有些高兴了。

      那人嘿嘿干笑了几声,说道“既然阁下有这样的雅兴,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在对弈之前,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阁下能否答应?”

      “什么要求?说吧!”他问道。

  “自古以来,赌具多种多样,棋也是赌具的一种,既然是赌,就要有赌注,我想在没有开始之前,就要把赌注说好,不知你意下如何?”那人面无表情的说。

      “赌注? 可以,阁下想下多大的赌注,我乐意奉陪!”他说道。

      “好,”那人说道“如果用钱财做赌注,显得太庸俗了,像阁下这种身份,用钱作赌就是对您的侮辱”。

      “不用绕来绕去了,不用钱财,你想用什么,直说吧!”他有点不耐烦的说。

      “用命!”那人冷冷的说道。

  “用命?”他瞪大了眼睛,后背隐隐有些发凉,这些年他经历的棋局已经数不胜数了,其中有拿钱财做赌注的,也有拿孩子和媳妇做赌注的,但是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时刻,那人已经把棋盘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指着两罐棋子问道“阁下用白子,还是黑子?”他这才缓过神来,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额头,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棋盘,心中不免又有些诧异,他发现这个棋盘似乎不是他自己的棋盘,但又觉得似曾相识。如果说不是,棋盘左角的残缺明明就是自己以前留下的,若说是,但这个棋盘的尺寸和形状又从来没见过。

      莫非这个人来的时候自己带着棋盘吗?他心中疑惑不解,这个人究竟是谁?在国内无论是高手还是俗手,凡事和他交过手的,他脑子里应该都有印象。眼前这个人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先不说他的身份,就连他怎么进的房间,自己都不知道。

      “阁下难道很在意棋子的颜色吗?”那人似乎有点不耐烦的催促道。

      “我是主,你是客,你先选吧!”他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选黑色,”那人说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边,棋子一旦落地,那就说明棋局已定,双方都不能反悔,按照惯例,三局两胜,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以”他说道“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面,既然赌命,咱们就要立个文书,以免官府追查下来,彼此不好交代。”

      那人听他这样说,沉默了片刻,突然用眼睛盯在了他脸上,他这才看清,对方的眼神犀利阴冷的就像冰刀一样,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你觉得我会输吗?”那人依旧用冰冷的口气问道。

    “胜败兵家常事,谁都不能保证稳赢不输,除非……”他说道。

      “如果你非要立文书,那么就在这里按个手印就行了。”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文字,摆在了他面前。

      他的手有些哆嗦,拿起那张纸,仔细的看上面的内容,这确实是一张生死文书,上面的内容和其他的文书没什么不一样,然而就在右下角的两个名字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另一个名字,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但还是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明白。

    “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吗?”那人问道。

  “没,没有,只是阁下的名讳,我看不太清楚。”

    “这很重要吗?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手印才是自己的。”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拿出印泥,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上自己的手印,然后把文书递给那个人,那个人接过文书,不加思索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把文书放在一边,用镇尺压上。

    把这一切做完之后,他的心依旧像悬在半空中的风筝,这个人好像在来到他这里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越是这样,他越感到心里不踏实,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的行为,奇怪的言语,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真正的博弈,就在他满腹狐疑的状态下开始了,对于面前的对手,他根本不了解对方的实力,所以必须拿出平生十二分的本领去应对他。事情也许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等棋子真正落到棋盘上,他的心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对方的棋路从开局来看,并不是十分高明,有些招式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初级棋手的水平,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一两声棋子落盘的“咔咔”声。

      棋下到一半的时候,胜负基本上就已经定局了,很明显,他的白子已经压的对方快没有立足之地了,此刻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对方丝毫看不出慌乱的迹象,依旧那样稳如泰山,他的心里不禁暗暗叹服他的定力。

    “该你落子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猛然看向棋盘,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对方不知何时放了一子,这颗棋子正好放在他的命门上,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对方的这个招数他从来没见过,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额头上的汗珠也流了下来。

    “人生就是一盘棋,是生是死,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那人喃喃地说,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他讲。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越来越困难,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仔细考虑应对的办法。那只拿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地抖动着,这颗棋子在他手里,好似有千斤重。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耳朵里好像飞进一个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他感觉他自己面对的不是棋盘,好像是一块烧的通红的铁板,他自己正躺在上面,被烤的痛不欲生。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拿棋子的手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听见“咔”的一声,棋子已经不由自主的掉在了棋盘上。

    “我输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把他从恍惚中惊醒,他下意识的擦了擦汗,艰难的睁开眼睛盯向棋盘。

    眼前的棋局令他大吃一惊,自己不经意的一个子,已经扳回了败局,不但起死回生,而且也使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了。

      “第一局,我输了,重新来吧”那人依旧很平静,好像输赢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承让!”他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感觉浑身有无数个蚯蚓再爬。

    “输赢都一样,不过就是一条命,没什么大不了,”那个人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他的心忽然又被重物撞击了一下,隐隐的痛,他用手吃力的按了按。

    第二局开始了,那个人所用的招数,和第一局大不相同,步步紧逼,他尽力招架,然而还是在最后关头,输掉了这一局。

    他开始有点绝望了,对面这个人好像对他聊如指掌,而对方的招数他却一无所知,自己殚精竭虑的招数,都被对方轻易化解,而对方随意落子,自己却要耗尽心血去化解,两盘棋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迈进死亡的门槛了。

      “两盘棋,一胜一负,照这样看来,最后这一盘棋才是真正的生死棋。”那个人依旧平静的说。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了,浑身不住地抖动。

    “阁,阁下究竟是谁?为什么非要和我赌生死?”他颤声问道。

    “你后悔了?”那人反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下棋不过是怡情取乐之事,何,何必要用命来赌呢?”

    那人停下了收拾棋盘的手,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

      “你怕了吗?”那人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赌命吗?”

    “不,不知道,请阁下告知。”

    那人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声穿过夜空,尖厉的让他毛骨悚然。

    “我之所以敢和赌命,是因为我有必胜的把握!”

      “你这话说的有点太绝对了吧,每个人都明白,谁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赢。”

    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不相信,那么咱们就开始下这最后一盘棋吧。”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无奈地拿起棋子,这是他平生最艰难的一局棋,平日里他战无不胜,无数次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那些所谓的高手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棋盘上的苍蝇,只要他轻轻挥一挥拂尘,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那些人被战败之后,有的当场吐血,有的自己用石头砸烂自己的手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泰然自若,他甚至很享受这个过程,那种挫败别人,让别人名声扫地,生不如死,甚至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过程。

        如今,他自己正在体验这个时刻,他感觉眼前的棋盘就是自己的坟场,自己手里的棋子落到哪里,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了。眼前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烛泪已经流满了烛台,烛火飘飘荡荡,摇摇欲坠。

      这盘棋,他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下,这是一种自残的做法,等于消耗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命,更何况,最后的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当黑白子摆满棋盘之后,这盘棋也结束了,胜负如何,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直堵着的东西,就要吐出来了,他双手紧捂着胸口,还是没控制住,一口鲜血喷在棋盘上。

      “终于结束了”,那个人缓缓站起身来,而他,已经瘫在椅子上。

      “等,等一等,还没有结束,胜负还没有决出,不,不算结束”,他强打着精神,手捂着胸口说。

    “你觉得胜负还没出来吗?实话告诉你,无论输赢,你的命都是我的。”那人冷冷的说。

  “为,为什么?”他瞪大眼睛,不解地问。

      “因为我是无常,专为取你的命而来,你眼里的胜负,在我看来就是一场游戏,我是操纵游戏的人,而你,不过就是游戏里的一个小角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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