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渔结局 番外篇(梁百善梦渔)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梦渔梁百善梦渔(梦渔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主角:梁百善梦渔

简介:梦渔是顾家最后一个待嫁的姑娘。

她的两个姐姐嫁得都不好。

一个嫁给了满身花柳病的世家子。

一个嫁给了宠妾灭妻的寒门新贵。

轮到她时,还要更差。

是顾家还未发迹时定下的娃娃亲,一个穷秀才。

凶悍的婆母,刻薄的小姑,窝囊的丈夫,梦渔爹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让她嫁。

梦渔却温温柔柔道:「爹娘不必为难,我瞧天下男子都是一个样,嫁谁不是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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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梦渔点了两个贴身丫鬟,抬了八抬嫁妆,悄么声儿地就进了穷秀才梁百善家的门。

迎了个官家小姐进门,梁母本打算好好办一办,可惜囊中羞涩,只摆得了几桌酒。

连新郎官的喜服都皱皱巴巴的,对比梦渔身上那上好的丝绸,更显门不当户不对。

梁母得意过后,便开始不满。

她同儿子说:「我瞧你那岳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嫁女儿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否则怎么都该拿点银子出来给你撑场面,将这婚宴办得漂漂亮亮才是。」

梁百善一听,方才在席上饮的酒全化作肝火,烧得他脸红脖子粗,野牛似的往喜房冲。

他一脚踹开房门,惊得两个丫鬟捂住了嘴。

唯有那在喜榻上端坐着的小姐稳如泰山,连盖头上的流苏都没晃一下。

梁百善的酒立刻醒了一半。

梦渔这才出声:「愣着做什么?」

梁百善一听那声音,另一半的酒醒了不算,骨头也酥了,全然忘了自己原是打算给她点颜色看看的。

他从丫鬟手中接过秤,轻轻一挑。

盖头落下后,梁百善看直了眼。

他没见过世面,只觉得眼前女子不是人,是九天仙女落凡尘!

梦渔也在细细打量梁百善。

中等身材,中等模样,还真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人。

见梦渔不苟言笑,梁百善的膝盖软了软。

他爹去得早,他娘寡母带儿,不凶悍些是保不住梁家财产的,他自幼就有些怕女人。

梦渔见他胆小,心头稍松。

她不怕夫君不成器,就怕夫君胆子大。

没本事还胆子大的男人最可怕,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她伸出嫩葱似的手,点着对面男子的眉心:「梁百善,你往后听不听我的话?」

夫妻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梦渔不愿意伏低做小,这新婚夜就必须把规矩立好。

2

梁母揣了把瓜子,边嗑边等着听梦渔的惨叫声,等来等去,丫鬟都去烧热水了,她的好大儿竟还没动手教训人。

气得她连连咒骂梦渔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梁文秀却没附和她娘。

「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怎么就不要脸了?」

梁母恨铁不成钢,拍着桌子训女儿:

「蠢货!这夫妻夫妻,先是夫、后是妻,我专门挑拨得你哥哥生气,不就是为了让他振夫纲,压那小娘皮一头?结果呢!我看那小娘皮手段了得,你哥哥算是被她拿住了。」

梁文秀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平日里最不爱听这种话。

「这算哪门子的夫妻?夫妻明明应该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娘不盼着他们好,反而在其中挑拨生事,又是何必?」

「说你蠢你还不信,你那嫂子可有八抬的嫁妆,要是你哥哥拿住了她,自然有你的一抬。要是让他们和和美美过日子,依你哥哥那脾性,保准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同你还能占到几分便宜?」

梁文秀这才回过味来,她十六岁,正在议亲,若是能有一抬嫁妆,以后在婆家她的腰杆儿自然硬。

「可哥哥窝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嫂子拿住也不奇怪。」

梁母冷笑一声:「过日子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想挑毛病还能挑不到吗?至于你哥哥,他到底是我生的,就算一时被她迷晕了脑袋,天长日久的,还是会站回我这边来。」

梁母盘算着,明儿一早她必然要杀杀这个新媳妇儿的威风,让她明白梁家到底谁说了算。

隔日梦渔梳洗时,晓雾凑到她耳边,将昨夜听到的墙角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

梦渔听完,心下有了计较,却不动声色。

她梳洗完后叫上梁百善一起去敬茶,梁母准备了两个红包,递给梁百善后便让他起来。

梦渔却被她晾着。

梁百善刚想替梦渔说几句话,就被梁母瞪得缩着脑袋,借口温书逃开了。

3

梦渔彻底摸清梁家人的行事作风,她不再惯着,伸手由千帆扶了起来,也不说话,转身便往屋外走。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梁母「噌」一下从座位上蹿起来,怒道:「你还有没有规矩?」

梦渔回头瞧了她一眼,笑道:「我按规矩磕了头、敬了茶,没按规矩来的明明是您呐。」

梁母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跪下!」

梦渔似听到什么笑话。

「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我有钱有权,还怕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农妇不成?」

梁母气得快晕过去,她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蹄子!不孝是罪,我要将你告上公堂去!」

梦渔收起笑容,梁母得意道:「怕了吧?怕了就给我跪下!」

梦渔却问:「我不孝,谁瞧见了?」

两个丫鬟摇头:「奴婢没瞧见。」

梁文秀心头火起:「真当我是死人?我瞧见了,怎么着?」

梦渔将目光移到梁文秀脸上,这小姑子相貌生得不错,比她哥哥好。

「文秀正在议亲吧?」

「是又如何?」

「议好了人家,嫂子给你添妆,总要给你两抬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这话一出,梁文秀想给梁母撑腰的心气儿立时散了。

气得梁母当着梦渔的面儿就没忍住,直骂女儿是个眼皮子浅的赔钱货。

梦渔嗤笑一声:「不是文秀眼皮子浅,是您的心太深。」

第一次交手,梦渔大获全胜。

但她清楚,梁母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得斗。

回房后,晓雾没忍住,问:「姑娘还真要把嫁妆给她呀?」

梦渔点头:「两抬嫁妆换她们母女离心,不算贵。」

晓雾犹在不忿:「成亲当天她们就算计上了姑娘的嫁妆,这梁家人实在太过下作!要我说,姑娘当初就不该松口嫁过来,老爷不是说了,只要姑娘不愿意,他们就退了这门亲!」

梦渔笑了。

「我同梁百善从未见过,既无青梅竹马之谊,何必来问我想不想嫁?若是爹娘真不想让我嫁,我甚至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事儿。

「他们不是真的在问我想不想嫁,而是要我懂事些,自己开口跳这火坑,免得让他们当父母的为难。

「毕竟爹刚升官不久,上上下下都有眼睛盯着他,若是不认这门亲,免不得被骂背信弃义、嫌贫爱富,影响他的官声。这火坑,我是必须跳的。

「所谓听话听音,可不能只看字面上的意思。退婚这种话他们能说,我可不能信。」

晓雾听懂了一半,千帆却已怅然长叹。

4

梁母上午吃了瘪,下午便将左邻右舍叫来,哭诉她新进门的儿媳是个白眼狼。

她说:「我封了二十两银给她,那可是我攒了十年的体己钱。她却连茶都懒得奉,话里话外嫌我们梁家穷!也不想想,当初他们顾家进京赴任时,我们梁家可是把家传宝玉当了帮他们赁屋!」

邻居们义愤填膺,纷纷骂梦渔嫌贫爱富、捧高踩低,不是个好东西。

李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婆婆,她给梁母出主意:「要我说,还是欠打!你让百善给她点颜色瞧瞧。男人的拳头硬啊,便是公主,也能给她打服咯!」

……

晓雾听完墙角,气得红了眼眶:「说过,那钱早就十倍还给梁家了,何况,姑娘这不是嫁过来了吗!这是红口白牙地诬蔑人,真不要脸!」

梦渔明白,梁母这是在造势。

「她这是要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到时候她真以我不孝为由,将我告上公堂,乡亲们便都是她的证人,我定讨不到半分好处。」

晓雾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片刻,梦渔吩咐千帆将她从京里带来的点心拿去各家分一分。

「动静大些,只说梁家新妇顾氏初来乍到,往后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邻居们多担待些。

「晓雾去取红包来,一个里头放一钱银子封好,拿去分给那群嚼舌头的妇人。」

晓雾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去了。

不一会儿,梁母的屋子里就闹起来。

其中又数李婶的嗓门最大、骂得最难听。她被人拉着劝着,依旧跳得老高。

「我看你家那新妇明明是个好的,你才是不要脸的老虔婆!」

原来梁母一见银子就挪不开眼,晓雾派一个红包她就抢一个,其他人脸皮薄任她抢回去,李婶却是个不肯吃亏的,立时同梁母厮打起来。

梁母不甘示弱地回呛:「这是我梁家的钱,你凭什么拿!就你还好意思说我,谁不知道你最会折磨儿媳妇!」

她们打得激烈,劝架的都挨了几巴掌。

再好性子的人也被这几巴掌扇得火冒三丈,纷纷加入战局。

一群人争来抢去,红包碎了,红纸漫天飞舞,银子散得到处都是。

梦渔站在房门口静静看着这场闹剧。

她想,梁母才是梁家眼皮子最浅的那个。

夜间,梁母扒拉着脸上的伤痕,向温书回来的梁百善告状。

梁百善好歹识得些礼数,他劝道:「她的嫁妆本就是她自个儿的,娘您何必同她争……」

「她嫁进了梁家,别说嫁妆,就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是我们梁家的!」

梁母又是一通哭闹,动静大得不用晓雾去听墙角。

梦渔只当听不见,她接过避子汤,没再多想,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千帆劝道:「姑娘要不还是想想别的法子,这药喝多了终归伤身。」

梦渔点头,她已有筹谋。

梁百善好不容易从梁母那边脱身,心中正烦闷,刚回房,又见他那新妇的丫鬟抱着被褥,要替他去书房铺床。

梁百善恼道:「我看娘说得对,你就是嫌弃我!」

梦渔以帕捂唇,连咳数声:「夫君这话说得伤人,亏我还惦记着你不日就要去参加秋闱,担心将这病气过给了你,影响你温书。」

千帆适时将药碗端起来:「姑娘害了风寒,正吃药呢。」

眼见梁百善的气焰矮下去,梦渔乘胜追击:「左右我这段时间得养病,不能照顾你,不如你直接去真定府备考吧,那儿的秀才总比鹿泉乡多,你也能同他们一块儿押押题。我特地备了三百两银子,吃住三个月应当是够了。」

何止是够了!梁百善嘴都要笑歪,亲自抱着铺盖去了书房。

关上门,晓雾道:「那么多银子,也够他花天酒地了。」

千帆笑着点她额头:「难得你聪明一回。」

「我再笨,也看得出姑娘不想给他生孩子。」

女子生产,九死一生。

梦渔心想,要是在梁家生孩子,她必死无疑。

梁母贪图她的嫁妆,干得出去母留子的事。

5

送走梁百善后,梁母难得消停了几日。

晓雾是个包打听,她说:「老婆子从儿子手里抠出五十两银子,正打算带女儿去京里买绸缎和胭脂呢。」

鹿泉乡距京城五十里,一日便可来回。

梦渔一听,真是瞌睡遇着枕头。

她本就打算找机会送梁家母女离家一段时间,只是一日定然是不够的,她便又封了一百两银子,亲自拿去给梁母。

「母亲难得去一趟京城,当儿媳的本该侍奉左右才对。奈何身体欠佳,只能添点银子聊表心意。若是母亲想多玩几天,只需拿这块玉佩到『永安楼』,记顾家的账即可。」

永安楼是顾家的产业。

顾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顾大人善于钻营是其一,顾有做生意的脑子是其二,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将顾家从一个在京中租房都靠借钱的人家,扶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也是梁家咬死这门亲一定要结的原因。

而历朝历代,从察举制到科举制,名声就跟官员的嫁妆似的,不能没有,更不能不好。故而哪怕顾家有权有财,依然拒不了这门亲。

梁母收了银子和玉佩,却没给梦渔好脸色看。

这下连千帆都有些恼:「银子扔水里都不该给她!」

梦渔却道:「达成目的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送走梁百善和梁家母女,梦渔让千帆留在梁家替她办宴席掩人耳目,她则趁乱带着晓雾去了一趟真定府。

她要亲自替梁百善挑个心上人。

6

真定府的烟雪楼是有名的烟花地,梦渔是白天去的,刚下马车,脚边就被扔了一个浑身鞭伤的女人。

老鸨边对梦渔赔不是,边对那女子骂骂咧咧。

「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还敢拿花魁架子呢?」

原来是一位过了年纪的花魁娘子,名唤心玉,向老鸨讨钱治病,反被打了一顿。

梦渔生了恻隐之心,花钱将她赎了出去。

给她治病的时候,梦渔也不闲着,继续物色人选。

奈何选来选去都没有合适的。

漂亮的不聪明,聪明的不漂亮。

梦渔已经准备好了无功而返,心玉却毛遂自荐:「姑娘觉得我怎么样?」

她的病尚未痊愈,弱柳扶风、惹人怜惜,梁百善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梦渔道:「配他是绰绰有余,只是替你不值,好不容易逃出火坑,何苦再跳?」

梦渔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心慈手软,但眼前的女子着实可怜。

心玉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被父兄牵连才沦落风尘。

心玉苦笑:「终归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还不如替姑娘完成计划,也算报了姑娘的大恩大德。」

7

梦渔此番走得险,她前脚刚踏进房门,梁母后脚就下了马车。

晓雾心有余悸,梦渔却云淡风轻,仿佛她真的从未出过梁家大门。

梁母回来后,一见家中在办流水席,恨梦渔浪费钱,又发了一通火。

梦渔不慌不忙道:「母亲莫生气,我也是为了文秀才这么做的。」

说着,她将千帆准备好的名单拿给梁文秀。

只见上面写着乡里适婚男子的名字、年纪、风评和家境。

梁文秀一看,感动得泪眼蒙眬,梁母给她买的两匹绸缎都不香了。

梦渔趁热打铁,又道:「我同他们说了,文秀出嫁我会添妆。」

梁文秀这下彻底被梦渔收服,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喊嫂子。

梁母也彻底成了没有兵的将军,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就这么安生地过了几个月,秋闱结束后,梁百善领着心玉回了鹿泉乡。

梁文秀替梦渔抱不平,梁母却乐开了花,直夸儿子有本事。

梁百善倒是有些愧疚,新婚不过半年,他就带回一个女人,这纯纯是打梦渔的脸。

可是心玉楚楚动人,他亦割舍不下。

好在梦渔贤惠,不仅没生气,反而要梁百善纳心玉为良妾。

「我自幼体弱,多一个人照顾夫君,倒是好事一桩。」

只是从此以后,梁百善每每想去梦渔房里,都会被心玉缠走。

梁母嘲笑梦渔独守空房,梦渔却买来名贵药材替心玉调理身体。

终于,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心玉吐得昏天黑地,她怀孕了,已有三个月。

所有人都因着这个消息高兴起来,唯独心玉垂首敛目,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梦渔将一切收于眼底,她知道,人是会变的。

梁百善中举了,梁百善的身份就成了香饽饽。

心玉想当梁百善的正头娘子,她会怎么做呢?

没过多久,梦渔知道了答案。

晓雾红着眼睛道:「她……她要给姑娘下毒!我打听到了,她最近在想办法买砒霜呢!」

晓雾想不明白,当初心玉的病是她一手负责的,那个看淡生死、知恩图报的姑娘,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梦渔拍拍她的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常情。」

千帆问:「姑娘打算怎么办?」

梦渔说:「替我把心玉叫来。」

8

梦渔半句没提砒霜的事,随口胡诌:「听说你想买辆马车?」

心玉扶着腰,镇定道:「姑娘还真是消息灵通……我买马车,是因为我想离开梁百善。」

梦渔挑眉:「哦?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他……他常打我,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过日子。」

说着,心玉拉开衣袖,只见上面青青紫紫的一片,十分可怖。

梦渔长叹一声:「你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一个人在外头讨生活也不容易,实在不行,我家在江南也有些产业,我可以送你到那儿去。」

心玉含泪点头,对梦渔千恩万谢。

心玉走出梦渔的房门,晓雾道:「她不是买砒霜吗?怎么成了买马车了?」

千帆戳她脑壳:「傻子,试探人哪有说实话的?」

梦渔「嘘」了一声,笑道:「你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倒也没让她们等多久,春分那天,心玉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了鸡汤。

她先给梦渔盛了一碗,梁百善想喝,还被她打了手。

梦渔端起那碗汤,在心玉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递到嘴边,却不喝。

「有些烫。」

心玉立刻起身:「我伺候喝吧。」

她拿了个勺子,将汤吹凉,递到梦渔唇边。

梦渔看了她一阵,还是低头,将那口汤喝了进去。

不一会儿,梦渔就吐出一口血。

千帆扶着梦渔瘫软的身体,晓雾冲出门去找大夫。

梁百善吓得腿都软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心玉:「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心玉浑身颤抖,她说:「梁百善,我腹中有你的孩子,你得保我。」

梁百善扶着心玉,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梁母。

梁文秀只觉天塌了,这心玉一来竟就敢下毒!她们梁家人虽然爱占小便宜,却从未做过谋财害命的事。

梁文秀说:「我要去报官!」

梁母一把将她扯住:「不许去!」

梁母看看心玉的肚子,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梦渔,只觉得畅快。

她说:

「一个活着的顾家女,不如一个死了的顾家女。顾梦渔手段了得,我们在她手上占不到顾家多大的便宜。

「可要是她死了,没人拦着我去顾家讨东西,顾家为了顾全名声,反而愿意给。

「何况百善刚中举人,家中要是出了妾杀妻这样的事,岂不是要断送他的前程?」

说罢,她恶狠狠看向千帆,吩咐心玉:「给她也灌一碗。」

梁文秀哭着劝道:「娘,收手吧!晓雾已经出去找大夫了,此事定然藏不住!」

梁母却道:「无妨,她一个小娘皮可跑不出鹿泉乡。你哥哥中举了,想巴结梁家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心玉端来汤,到底大着肚子不方便,梁百善心一横,亲自接过碗,捏住千帆的下巴,给她也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千帆也吐出一口血。

梁百善和梁母见状,竟相视一笑。

梁文秀后退一步,只觉母亲和兄长都疯了。

9

然而梦渔和千帆看起来虽然虚弱,却迟迟未咽气。

梁母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砒霜是剧毒,怎么可能还留着她们一口气在?

她刚反应过来,就见梦渔轻轻舔了一口唇边的「血」,笑着说:「挺甜的。」

就在梁家母子大惊失色时,院门被推开,晓雾身后跟着乡长和大夫。

眼见晓雾看都没看梦渔一眼就往厨房冲,心玉瞬间明白过来,梦渔早就知道她买的是砒霜。

不一会儿,大夫就拿着黑了的银针走到乡长跟前:「鸡汤里有毒!」

人证物证俱在,梁母见抵赖不了,当机立断将心玉推了出去,只说一切都是这蛇蝎心肠的妾室做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乡长和大夫跟着晓雾听墙角,早已听清她谋财害命的计划。

她更不明白,一个前途未定的举人比起京中的高官来说,什么都不是。

乡长正要派人捉拿梁家的人,梦渔却道:「能否容我说句话。」

梁母听到梦渔的声音,又精神起来:「她这不是活着吗!我们没有罪!」

乡长怒道:「下毒就是罪!你一个没读过书的老婆子不知道就算了,梁百善可是读过书中了举的!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啊!」

梁母魔怔了,她说:「对!我儿可是举人,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梦渔咳嗽一声,打断了梁母撒泼。

她幽怨地看着梁百善:「嫁到梁家后,我出钱出力,甚至替你纳妾,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为何如此待我?」

围观的邻居纷纷附和:

「是啊,顾娘子不仅对梁家人好,对我们这些邻居也好,谁家有事同她开口,她从不推辞!」

「是这梁家不做人,听说成亲当天,梁家这老婆子就撺掇她儿子打媳妇儿呢!」

「哎哟,真是黑心肠!」

「……」

梁百善听着一边倒的风评,再无给千帆灌药时的猖狂模样。

他双膝一软,跪在梦渔面前:「,救救我!」

梦渔眼尾落下一滴泪,看得众人心酸。

她说:

「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不愿赶尽杀绝。但要我同你继续过日子,我也是不敢的。

「你写一封和离书给我,此事便算了了,我们……各自珍重吧!」

梁百善死里逃生,生怕梦渔反悔,连忙答应下来。

只有心玉看明白了,原来当初梦渔寻人给梁百善当妾,不是为了借腹生子,而是为了和梁百善和离!

当初梦渔同心玉说,她身体不好,无法怀孕生子,夫家尚且不知此事,她也不愿让夫家知晓,可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不如物色个女子去勾引她的夫君,既能遮掩她不孕之事,又能让夫君对她心生愧疚。

而心玉之所以铤而走险,是因为她无意间听到梦渔说会去母留子。

现在想来,梦渔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这一切都在梦渔的算计之中!

心玉看破了真相,却不敢说破。

要是让梁百善知道她和梦渔一起算计过他,她定没有好果子吃。

10

梦渔哭得可怜,可她眼中分明半分伤心也无。

毕竟自她嫁到梁家的第一天起,就等着今天呢。

她只想笑。

本朝律法苛刻,女子提和离得先去蹲两年大狱。

她亦不能寻梁百善的错处威胁他同自己和离,妻告夫,便是罪状属实,妻子也得去蹲两年大狱。

而顾虑着她父亲的名声,她又不能被休弃。

幸而再难,这场局,她还是赢了。

其实梦渔心中还是有些不忿。

顾家发达了,享受到权利的却只有她的兄弟,至于她和姐姐们,无论嫁朱门还是嫁竹门,都要低头看夫家脸色过活。

她的父母有权有势,可她想要同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子和离,却要机关算尽,甚至得亲自扒掉自己身上的一层皮。

女子究竟该如何做,才能真正将命运握在自己手心?

梦渔离开时,还是给梁文秀留下了两抬嫁妆。

晓雾气急:「姑娘不追究梁家人就算了,竟还给他们留那么多钱!要我说,姑娘这不是心慈,这是好欺负!」

梦渔反问她:「赶狗入穷巷,狗当如何?」

晓雾半问半答:「狗急跳墙?」

梦渔点头:

「你知道这个理儿便好。梁家的日子若是没盼头,他们定然宁可同我玉石俱焚,也绝不会放手让我离开。

「如今梁百善中了举,他有前程可以奔;心玉有了孩子,既能拴住她,又能靠这个孩子拴住梁百善。梁家的日子有奔头,自然不会继续同我纠缠。

「我之所以给梁文秀两抬嫁妆,是因为我知道梁母定然会同她争。而无论谁争赢了,梁家内部只会离心离德。

「梁文秀也会永远记着我的好,只要她记得,鹿泉乡就永远不会忘了我才是被梁家辜负的那个,如此,父亲的官声才不会受影响,我回家后的日子才不会难过。」

千帆笑道:「姑娘给的不是好处,而是一颗钉子,扎他们呢。」

晓雾嘟囔:「理是这么个理儿,就是怪窝囊的。」

梦渔笑道:

「是窝囊,可朝廷律法摆在那儿,你要我凭一己之力去改,我是做不到的。

「何况我的目的就是从梁家脱身,想要达到目的,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梦渔说得淡然,千帆却有些心疼。

不说别的,就说避开心玉下的砒霜,也是在赌心玉注意不到厨房角落的柜子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汤锅。

千帆必须在心玉下毒之后、盛汤之前,将有毒的汤锅换成没毒的。

而晓雾则必须赶在众人之前到厨房,将有毒的汤锅换回来。

稍有差池,梦渔或许真的会丧命。

梦渔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求生之路,本就是难的。」

何况,回顾家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11

梦渔回家的时候,她娘抱着她哭了一场,只说让她在家中安心住下,又不是养不起了。

可随着时间过去,家中两位嫂子坐不住了。

大嫂的做法迂回些,说她娘家有个表亲,是个鳏夫,不嫌弃梦渔嫁过人,愿意娶她。年过四十又如何,年纪大的男人才会疼人嘛!

二嫂的做法直接些,她说女人拴不住相公的心是罪,梦渔不该住在家里,应该去庵里修行赎罪。

两位嫂子都是顾家发达前娶进门的,如今虽然富贵了,还是看不惯小姑子在家中吃住。

晓雾差点气晕过去,她顾不得尊卑,骂道:「黑心肝的,老爷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她们来赶小姐走!」

梦渔说:「事儿是一件件来的,但理儿却是相同的理儿。还是那句话,若爹娘真心护着我,两位嫂嫂可进不了我院子的门。」

「姑娘的意思是,老爷也想让你走?只是他们不愿当坏人,就让两位少来唱戏?」

「爹娘应当已经给我物色好了人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却比两位嫂子给我准备的归宿好一些。」

打个大棒再给颗枣,枣就格外甜。

梦渔满打满算不过十九岁,这个年纪的姑娘谁都可以来糊弄两句。

果然,顾在和梦渔吃茶时开了口。

她要梦渔去帮她的长姐。

梦渔问:「该如何『帮』?」

顾尴尬道:「你姐姐迟迟没有身孕……」

梦渔听明白了:「母亲是要我去给姐夫做妾。」

顾红了眼眶,她说:「你姐姐不比你,她是跟着我们过过苦日子的,当年家里没钱,她没机会读书,字都不认得几个,侯府的人因此看不起她,偏偏她的肚子也不争气,如今侯府已有休妻的意思……你就当可怜她,总归你已经嫁过一次,再去清白的好人家做正妻也难。」

梦渔说:「母亲可还记得,当初和梁家有婚约的是长姐?我已替她嫁过一次,如今还要为了她,将也赔进去吗?」

梦渔是顾家入京后才生的孩子,老家的婚约自然同她没关系。

奈何父母没办法改掉偏心的毛病,孩子也没办法收回对父母的孺慕之情。

顾听她这么说,恼羞成怒:「你怪我?我生你养你,你竟怪我?」

梦渔摇头:「母亲要我嫁,我便嫁,母亲要我当姐夫的妾,我就当。我只有一个条件,进侯府后,江南那个绸缎庄,你得给我。」

一个小庄子,不值多少钱,顾一口应下。

梦渔心里清楚,她爹娘是偏疼长姐,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放不下这门和侯府的亲。

顾家不愿意将事做得太明显,留个攀附的话柄给政敌,便让梦渔以看望长姐的名义住进侯府。

侯府本来就嫌弃她的长姐,对她这个上赶着倒贴的妹妹就更看不上了,特地安排了冷僻的院子给她。

刚安顿好,长姐亦莲便哭哭啼啼来寻她。

「梦渔,你帮帮我!」

亦莲嫁的是侯府二房长子罗睿之,在家中排行第三,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而立之年便染了一身花柳病。

亦莲这个正妻当得尽心尽力,她孝顺公婆、善待庶出子女,甚至拿嫁妆出来给罗睿之还赌债,可罗睿之依旧不喜欢她。

她哭诉:「我百心百肠待他,他却从不给我好脸色,连带院子里那些贱人也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亦莲也是脑子发昏,她拿自己的付出当秤砣,总要男子掂量。可男子又不是判官,怎么会在意那秤砣重几两?

他并不在乎妻子的事做得对不对、好不好,他在乎的只有女人的脸美不美,腰肢软不软。

尤其是罗睿之这样的好色之徒,情义千斤怎敌胸脯四两?

梦渔垂眸:「长姐希望我如何帮你呢?」

亦莲擦去眼泪:「妹妹,你姿容绝世,定能让夫君收心,也定能生下一个结两姓之好的孩子。明日家宴,你好生打扮打扮,随我出席,让他喜欢你,好不好?」

亦莲走后,梦渔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她捧着一盏热茶,任氤氲的热雾攀上她的眼睫,烫出一滴泪。

待泪痕干透时,她也想好了该如何从这泥潭里脱身。

12

隔日,梦渔确实好生打扮了一番。

碧色衣裳衬得她肤色更白,眼尾一点胭脂令她冷寂的眼睛生动起来。

她不苟言笑地跟在亦莲身后,看起来难以亲近。可行走间香风涌动,又似刻意勾着人去看她。

罗睿之看直了眼睛,不顾礼节,脱口而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妹妹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亦莲没想到梦渔如此轻松就得到了罗睿之的喜欢,她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梦渔斜罗睿之一眼,不曾接话。

亦莲讨好惯了,生怕罗睿之生气,推了梦渔一下,示意她答话。

罗睿之却并不领情,他恨恨地看着亦莲:「如此粗鲁作甚?」

亦莲心口泛起苦涩,她觉得自己对丈夫而言就是一颗死鱼眼珠,看他眼色都算冒犯。

梦渔这才开口:「姐妹之间玩闹罢了,姐夫这话说重了。」

罗睿之立时满脸堆笑:「妹妹说的是,来,我带你们入席。」

说着,便将她们往主桌带。

罗老太君看不上顾家将姐妹送来攀附的做派,更看不上这个满脑子只有酒色的孙儿。

她咳嗽一声:「坐不下了,把睿哥儿的位子搬到旁桌去,找张空的,坐得宽敞些也方便他照顾那对姐妹。」

罗睿之的父母没出声,这个儿子长到这个年岁不仅毫无收敛的自觉,反倒越发放纵,怎么看都难堪大用。左右拗不回正道了,他们再懒得管,囫囵活着就是。

梦渔默不作声将一切收于眼底。

罗家自恃名门望族,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结果最混账的东西,却偏偏就是他们姓罗的。

她不等罗家人安排,牵着亦莲往女眷那边的桌子就要坐下。

亦莲慌了,她何曾如此不听话过?

梦渔却一脸天真地问:「罗家的凳子上有刺不成,明明空着却坐不得?」

满堂寂静。

亦莲立刻跪下朝罗老太君请罪。

罗老太君将筷子重重一放,骂了一句「蠢物」后,便直接离了席。

二房夫妻看着这个蠢儿媳,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实在懒得教,亦甩袖离开。

一场家宴,闹得不欢而散。

亦莲还以为是梦渔言行无状,正要斥责妹妹,还是长房嫂子看不下去,提点她:「老哪是骂你妹妹,骂的是你呢!快回吧,回去关上门,让你妹妹好好教教你。」

亦莲一路忍着眼泪,直到千帆关起院门,她才哀哀戚戚哭出声。

「我真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梦渔吩咐晓雾去烧水,拧了帕子替姐姐擦眼泪。

「姐姐错在较真。

「这是家宴,便是有什么龃龉,面儿上过得去就行。谁对谁错,谁不讲规矩,又不是什么值得升堂的大事儿,玩笑间带过去便是。

「罗老太君看不惯我们,要下我们的面子,却也是带着姐夫一起发落的,说明她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儿落个苛待孙媳的名声,偏偏姐姐一见她便如惊弓之鸟,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我刚来,是客,他们招待不周,我发作几句是应当的,姐姐顺着台阶下,陪我坐下就是。可姐姐偏要下跪请罪,小事成了大事,欢宴成了公堂,罗老太君怎么可能不生气?

「须知这种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叔伯兄弟之间为了钱财地位厮打是常态,哪有什么其乐融融?当家做主的人心明眼亮,偏偏最喜欢的就是算糊涂账。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能和稀泥,谁就能被高看一眼。谁较真,谁就是蠢货。」

亦莲如梦初醒,她握紧梦渔的手,泪眼蒙眬地求她;「妹妹,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似一枝菟丝花,轻轻巧巧地绞上了梦渔。

梦渔原本想着,亦莲但凡有一次替她着想过,她都不打算把事情做绝。

偏偏,一次都没有。

她勾起一抹笑:「姐姐今夜想同我一起睡吗?」

13

姐妹二人洗漱后,换上寝衣刚要入睡,就听院门被敲响了。

晓雾脸色难看地进来报:「是罗家三爷。」

亦莲立刻起身:「他来找你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梦渔摇头,吩咐晓雾:「就说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亦莲急道:「你怎么拒了他?要是惹恼了他,他不再来找你,该如何是好?」

梦渔却问:「姐姐了解姐夫吗?」

亦莲被这问题难住了,她总觉得罗睿之站在雾里,高大却缥缈。

她痛苦地说:「他的心难以捉摸。」

梦渔静静地看着她:「姐姐仰视他,自然看不清他的脸。」

亦莲似懂非懂,喃喃自语:「可他……是我的夫君啊。」

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她如何不仰视他?

梦渔只觉对牛弹琴。

可世事便是如此,聪明人、蠢人、好人、坏人,全混在一起淘日子。

运气好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运气不好时,那又蠢又坏的,偏偏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姐姐不了解姐夫,还不了解人吗?轻易得到的东西,轻易便能舍去。与他一夕欢愉除了能让我声名狼藉,别无作用。若是那样,便是我能留在罗府陪你,两个失意的女子,谁又能护着谁?」

梦渔把自己比作个玩意儿的时候,亦莲终于听懂了。

她用满怀希望的眼神仰视她:「妹妹,你总是比我高明的。」

梦渔给亦莲掖好被子,温柔道:「姐姐,睡吧,做个好梦。」

亦莲的睡颜懵懂得近乎愚蠢,梦渔想起在家里时,亦莲并不是这个模样。

亦莲在乡下长大,会做风筝,会伺候家中那几棵果树。

她出嫁后,家中的果树就不再结果了。

梦渔的童年也随之戛然而止。

想起从前,梦渔硬着的心肠软下来,只是再看向亦莲时,那张生了皱纹的脸竟在烛光照耀下缓缓长出獠牙——

不一样了。

梦渔明白,会给她摘果子的人,已经把她当成了果子。

亦莲的名字会渐渐消失在罗家顾氏这个称呼里。

梦渔吹灭床边的蜡烛,夜色爬了进来,她的心又暗了下去。

不幸的人若是纵容自己心软,就是亲手捅自己刀子。

14

天刚蒙蒙亮,罗睿之便派人来请梦渔,邀她一同用早膳。

所有人都知道梦渔为何来侯府,罗睿之自然也清楚,他无须低调行事。

梦渔答应了同他一同用膳,条件是亦莲也要一起去。

亦莲的脸颊红扑扑的,她高兴极了,浑然忘了她才是罗睿之的正头娘子。

这么说也不对,正头娘子能不能上桌吃饭,确实要看丈夫的意思。

梦渔给亦莲选了一身淡雅出尘的衣裳,又亲自给她梳妆。

减了脂粉和胭脂的用量,又绾一个堕马髻,斜斜插根白玉兰的簪子,秀雅动人,连罗睿之都夸了她两句。

不过也就两句,罗睿之的注意力全被梦渔捕了去。

他殷勤地给梦渔布菜,一大清早的甚至劝起酒来。

梦渔却一口未动。

罗睿之问:「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梦渔笑道:「我只是嫌脏。」

罗睿之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他难以置信:「你说,你嫌脏?」

梦渔点头:「嗯。」

罗睿之以为梦渔在说他身上的脏病,恼羞成怒,直接掀了桌子:「嫌菜脏还是嫌我脏?」

碗碟砸落的声音吓得亦莲膝盖一软,她惊恐地看向梦渔,却见梦渔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避开满地油腥:「姐夫为什么生气?我是看到那筷子上爬过苍蝇。」

罗睿之有些尴尬,可转念一想,梦渔的话说一截儿留一截儿,保不齐就是故意让他误会的。

只是他没有证据,总不能按着她的头让她认。

好歹还是客人呢。

梦渔绕开一地狼藉,告辞离去。

亦莲刚要跟她一起走,却被罗睿之叫住。

她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莫不是今儿她确实亮眼,让罗睿之的心动了动?

罗睿之却交给她一包药粉,要她伺机下在梦渔的饮食里。

他冷眼看着那包药粉,顾梦渔既然上赶着来当妾,就不配拿乔。

亦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梦渔不曾流露过对进罗府的不满,却也并不乖顺,自己还是有些摸不清她的态度。可要是真的给她下药,她往后恨自己可如何是好?

亦莲捏着那包药粉,逃也似的回了她的院子,不敢去见梦渔。

罗府比不得梁百善家,晓雾没办法听墙角,梦渔的消息自然不灵通。

可梦渔是故意惹罗睿之发脾气的,她自然晓得激怒一个男人定然会遭到他的报复。

只不过一个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男人,能有什么高明的报复手段?

她嘱咐千帆注意着日常饮食,莫要被人下了脏东西,又交给晓雾一些银票,让她同侯府的丫鬟婆子们赌钱去。

晓雾圆眼圆脸,本就是个讨女人喜欢的相貌,再去赌局里送几次钱,融入侯府的下人堆不过迟早的事。

梦渔布置完一切,便拿了一卷书躺在贵妃榻上看。

看了一会儿,瞌睡虫爬上来,她阖上双目,睡了过去。

梦中,侯府火光冲天,火舌蹿到她的裙摆上,顺着她的脊梁攀爬。

她却静静躺着,连一声痛呼也无,原来是已经死透了。

一个噩梦。

梦渔醒来的时候,嗓子都是干的,她倒了一杯冷茶,压下心口的燥热不安。

正巧千帆进来叫她:「姑娘,到时辰了。」

15

梦渔同一个人有约。

宋婉风,罗睿之最宠爱的妾室。

她给罗睿之生下一双儿女,说话做事也算进退有度,在罗睿之心里,婉风更像他的妻子。

可婉风恨他。

她是被抢进罗府的。

在此之前,她是个被双亲疼爱着长大的姑娘,和一同长大的邻家哥哥有着婚约。

她常和他隔着墙互诉衷肠。

院墙不高,他翻得过来,可他却始终守在墙那边,春天赠她桃花,冬天送她糖葫芦,从不逾矩。

坏就坏在那堵不高的墙,罗家来抢人时,消息轻而易举地飞了过去。

坏还坏在他爱她,他未曾学过武,却还是提着柴刀来救她。只可惜一腔孤勇的用处不大,他被罗府的家丁围起来,硬生生打断了双腿。

断腿旁是几锭银子,上面有暗红的血、被血染黑的泥,还有他无奈的泪。

婉风被人捂着嘴,呐喊声闷在喉咙里出不来,倒灌进了五脏六腑,疼得她每当回想起那天时就喘不上气。

梦渔问她想不想报仇,婉风却笑出了眼泪。

她说:「孩子都生了两个,还有什么仇不仇的?如果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须知蚍蜉撼树,徒劳无功啊。」

梦渔笑道:「罗家是大树,罗睿之却不是。如今的他,是颗弃子。」

「他是弃子,我就是弃子的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何苦同他过不去?」

「这话不对。」梦渔从千帆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块羊脂白玉做的佛公,「你的儿女前途无量,罗家会倾全族之力托举他们。而他们面前唯一的绊脚石,就是他们声名狼藉的父亲。」

婉风看到那块玉佩,霎时红了眼眶。

梦渔将那佛公置于婉风的,上等的羊脂玉触手生温,握在手里最是舒服不过,婉风却觉得烫。

这玉佩是她未婚夫婿的家传宝物。上面有一个小坑,是她不小心磕到的。

她问:「他……如今可还好?」

梦渔摇头:「实在熬不住,三年前去了。」

婉风愣住,她用那双红得骇人的眼睛瞪着梦渔:「你是不是觉得我狼心狗肺?就算杀不了罗睿之,也该一根绳子吊死,而不是苟且,还和仇人生了两个孩子。」

梦渔沉默片刻,才道:「错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来赔?婉风,世上万事向来如此,事事如意是奢望,身不由己才是常态。命若浮萍之人,不必苛责自己。」

梦渔起身告辞,刚要踏出花厅的门,婉风叫住了她。

「你既然不想嫁给罗睿之,为何要来?」

「我亦……身不由己。」

「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身不由己吗?」

梦渔扶着门框,夕阳透过她的指缝漏出几丝昏黄的光。

「高门大户的女儿,也得嫁人。」

嫁了人,命就同丈夫绑在一处,再也不是她自己的了。

梦渔不愿意,却又没能力揭竿而起,只能低头,细细筹谋,企图先撕开一条缝,再把那条缝撕成一道门,等到那时候,她就能飞出去了。

16

千帆正陪着梦渔往回走,却见晓雾急慌慌跑来寻她们。

原是亦莲听说梦渔去见婉风,气得她在梦渔院子里发脾气,摔得一地都是碎瓷。

「你是我妹妹,竟去找那狐狸精喝茶?」

亦莲满脸通红,眼神凶恶,一提起婉风,她就褪去畏缩和柔弱,摇身一变成了斗犬,恨不得生啖其肉。

在亦莲嘴里,婉风心机深沉,为了攀高枝儿无所不用其极,不仅抛弃了对她一往情深的未婚夫,还习得一身狐媚功夫,迷得罗睿之失了智一般迷恋她。

「妹妹,我让你来就是为了和她分庭抗礼,如今你们玩到一处去,置我于何地?」

梦渔心想,亦莲对于伤害她利益的事倒是敏感,既然也通晓利弊,怎么坑起妹妹来却毫不手软?

亦莲发完脾气才发现梦渔的眼神冷得吓人,后知后觉心虚起来。

她哭道:「是我昏了头!可我实在是怕了那狐媚子,她已经抢了我的夫君,我只是怕她又抢我的妹妹。」

「婉风明明是被姐夫抢来的,姐姐怎么好意思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妹妹莫要被那狐媚子骗了,她嘴里可没有一句真话!」

梦渔幽幽道:「不是她说的,是我搬进侯府之前查的。姐姐,你要我帮你,却又不和我说实话。」

亦莲讷道:「我们是亲姐妹,我还会害你不成?」

梦渔偏过头,眼中是洞悉一切后的讥讽:「说得好,我们是亲姐妹,难道我又会害你了?」

亦莲走后,千帆担忧地问:「姑娘是故意激大小姐的吗?」

梦渔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亦莲这阵东风。

她要罗睿之的命。

至于亦莲……梦渔还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全看她会不会良心发现。

只可惜,她一脚踩到了碎瓷上。她姐姐的心,恐怕也是这般,碎裂难补,锋利伤人。

17

不久后,亦莲病倒了,她让梦渔去照顾她。

亦莲说得可怜,这罗家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死活,除了梦渔,她谁也不信。

可梦渔知道,她亲手熬好的药,全被亦莲喂给了窗前那盆文竹。

晓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小姐当我们的鼻子都是摆设吗?装病也不知道装得真一点,药都懒得喝。」

千帆亦有些恼:「她还好意思让姑娘去陪床,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梦渔却笑:「少安毋躁。」

千帆见她镇定,不再多说什么,抱着被褥随她一起去了亦莲的院子。

亦莲还是那副虚弱模样,梦渔扶她起来,喂了几勺子粥,似不经意地问:「姐夫来看过姐姐吗?」

「说是要来,却总不来。」

「也不怪他,姐夫最近在忙呢。」

亦莲愣住:「忙什么?」

梦渔搁了粥碗,用帕子替亦莲擦干净嘴角,为难道:「姐姐还是安心养病吧,这事儿……不好说。」

亦莲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她攥着梦渔的手,追问:「他到底在忙什么?」

「姐夫说,姐姐这病凶险,担心姐姐熬不过去,为了给姐姐冲喜,要把婉风抬为平妻。」

「抬平妻?」

「是呀,罗老太君都点头了,她说这样也好,婉风出身良家,举止亦高雅,三爷应酬带着,不失颜面。」

亦莲脸色煞白,全然忘了她还在装病,二话不说掀开被子,披头散发就往婉风的院子冲去。

院门处的「喜」字扎眼,她一把扯下来,撕得粉碎。

廊上挂着的红灯笼也刺目,可她踮起脚伸长手还是够不着。

丫鬟婆子围着她劝,她却像疯了一般,一定要将那灯笼摘下来,动静大得惹来了罗睿之。

他破口大骂:「你这丢人现眼的疯妇!」

亦莲听到他的声音,痴痴地看着他:「夫君,我想要这个灯笼,你能送给我吗?」

竟似真的疯了。

亦莲刚来京城时,又黑又瘦,大字不识几个,常被人笑话乡巴佬。

她也曾问过母亲,她会抓鱼会捉虾,会挑水会生火,明明很有本事,为何京中的闺秀都看不起她?

顾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曾是富家千金,自然明白富贵人家的女儿看的不是这些。

那天之后,顾给亦莲裁了许多新衣裳,也将白色的绢布绑到了她的腿上。

顾告诫她,大家闺秀走路的时候,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亦莲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别人没笑话错,她的母亲也认为她难登大雅之堂。

她再也不会骄傲地同别人说起乡下的夏天,漫山遍野的野草堆里,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因为月光是冷的,萤火虫的光也是冷的。

她也学会了笑不露齿、莲步款款,可即便如此,她不够漂亮,在闺秀堆里也还是不起眼。

直到那年元宵节,她偶遇陆太傅家的千金。

陆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亦莲在她面前总不敢抬头。

她们看上了同一盏灯,而猜出灯谜的人,是罗睿之。

陆小姐大方地和罗睿之讨要,亦莲却悄悄退后一步,她有自知之明,才子佳人的戏码向来与她无关。

可罗睿之却将那盏灯递给了她。

陆小姐气得甩袖离开,罗睿之亦风度翩翩地向她告辞,人潮涌动,亦莲提着那盏灯,久久停在了那场邂逅里,再也走不出来。

谁也不知道好色的罗家三郎为何将灯赠给了貌不惊人的亦莲,连罗睿之本人都忘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亦莲含着眼泪,又问一次:「夫君,可以把这盏灯送给我吗?」

罗睿之扬手,给了亦莲一个耳光:「有病就去治。」

梦渔站在院门处,同婉风交换一个眼神。

婉风上前挽住罗睿之,而梦渔扶着摇摇欲坠的亦莲,她们分开了这对不般配的夫妻。

亦莲哭道:「梦渔,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

梦渔拂开亦莲眼前泪湿的发,温柔道:「好。」

18

亦莲这次是真的病了,乖乖喝完了梦渔给她熬的药,又牵着梦渔的衣袖撒娇。

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刻也离不开梦渔。

可当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赶来的时候,她还是将罗睿之给她的那包药,倒进了梦渔的茶杯里。

梦渔端起那杯茶的时候,还在想,人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能让人明知有错却不肯悔改,不见棺材不落泪?

亦莲的目光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她快活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提起裙摆,奔跑在风雨交加的长廊。

她在奔向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郎。

哪怕岁月剥落了他的面具,露出来的真实面孔丑陋可憎。

亦莲还是高兴地在院子里跳起舞来,枯叶被雨水浸湿,无声地碎在她的脚下。

梦渔静静看着,她觉得这样的亦莲自由而美丽。

亦莲疯了。

罗老太君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说:「谁家后院没几个疯女人?找几个人看好了,别让她出来丢人就是。」

顾亲自来了一趟,却不是为了亦莲。

她握着梦渔的手,语重心长:「孩子,你不能像你姐姐一般不中用,千万千万要抓牢罗家三郎的心。」

梦渔对此不置可否,她只问母亲,为何不将姐姐接回顾家去?

顾叹了一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你父亲又能如何?」

梦渔想,有权有势的夫妻接回一个疯了的女儿难道比木兰从军、缇萦救父还难吗?

不是难,是不值得。

梦渔心中烦闷,她撑开窗户,清风吹斜细雨,打湿她的面庞,有些凉。

泼出去的水,会回到天上去,又变成雨露回到人间。

她突然笑了:「还是得靠自己啊。」

罗睿之抬婉风为平妻的喜宴就定在下个月初七。

这日子婉风特地找人算过,是个黄道吉日,罗睿之让梦渔也在那天进门。

顾及她的出身,好歹让她当个贵妾。

梦渔没作声,罗睿之也不在乎,总归嫁与不嫁都不是她说了算。

顾离开前专门同他说了会儿话,罗睿之了解了顾家卖女儿的决心,总算没了顾忌。

他吩咐梦渔:「那天不少贵客要来,你好生打扮打扮,也给我长长脸。你姐姐相貌平平,言行举止也小家子气,这些年来给我丢了不少颜面,你若是能替我赚回来,也算替她赎罪了。」

见梦渔还是不说话,罗睿之怒极反笑:「顾梦渔,你嫌我脏,不还是得嫁给我吗?往后我们脏到一处去,谁也别嫌弃谁。」

其实罗睿之对梦渔早就没了兴趣,纳她为妾只是为了报复她。

梦渔只当听不见,涂丹蔻的手未停。

婚宴由婉风做主,借了大房的泊雪院办酒。

晓雾说,泊雪院是个好地方,院心有一个湖,湖心有一座观景亭。

要到观景亭,先要顺着石阶爬上一座假山。

湖边湿冷,石阶狭窄湿滑,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进湖里淹死。

婉风自然不会将宴席设在观景亭,那么做的话,用心实在太明显了些。

可她将宴席安排在观景亭对面,请了戏班来表演,更重要的是,梦渔也会在观景亭登台亮相。

婉风抚着罗睿之的胸膛,笑道:「她那样的大家闺秀,最恨被人当戏子作践,三爷要折辱她,就让她登台弹琴唱曲儿,说不定还没唱完,她就羞得投湖自尽了呢。」

罗睿之高兴地应允下来:「对,让她弹琴唱曲儿,听得高兴了,赏她几枚铜板,不高兴了,就扔几颗臭鸡蛋。」

19

婚宴当天,罗睿之志得意满地坐在席中,听着众人恭贺他享齐人之福。

娇妻在怀,罗睿之本就兴致高昂,一想到梦渔即将受辱,又高兴得多喝了两杯酒。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笑声不断的时候,热闹的鼓声一停,琴音响起,不柔不矫,仿若金戈铁马踏风而来。

肚子里有货的人惊叹:「是《广陵散》!」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齐齐看向观景台,都想知道抚琴之人是谁。

只见梦渔一袭红衣,黑发用木簪草草绾着,不以金玉装饰,更显丽质天成。

听着众人惊叹的声音,罗睿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梦渔羞辱过他的事,此时此刻竟不再重要了。

婉风见他痴迷地看着梦渔,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递到他唇边,一杯又一杯,直到罗睿之连话都说不太清,她才停下手。

梦渔已经换了几首曲子,如今在弹的是《梅花三弄》。

琴音软了些,却还是那么冷。

又有人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想来弹琴之人亦清高孤傲。」

罗睿之闻言,嗤笑道:「清高?是!她清高极了,不也还是我的妾吗?」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喝道:「顾梦渔,滚过来伺候爷喝酒!」

梦渔却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地抚着琴。

如此不给面子,罗睿之自然又恼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命人将梦渔带过来,婉风立刻起身扶他,边同宾客道歉,边三言两语间拦住了要去抓梦渔的仆从,将他打发去厨房端醒酒汤。

罗睿之脑中昏昏沉沉,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顾梦渔不听话,他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于是他挥退扶着他的人,踉踉跄跄往观景台走。

婉风自然带人追了上去,只是无论怎么追,都和罗睿之差了几步。

等罗睿之走到假山前,梦渔侧身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轻声道:「我嫌你脏啊。」

罗睿之气得连路都不看就往前冲,一脚踩空,掉进了湖里。

水花四溅之时,琴弦随之断开,梦渔惊惶地起身,婉风凄厉地哭号,宴上一片混乱,赶来救人的侍从总是被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脚绊倒,好不容易挤到观景台前那条小道,又被哭晕过去的婉风拦住了路。

那小道狭窄,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侍从当机立断跳下湖,试图游过去救人。奈何时机稍纵即逝,罗睿之的尸体已经浮了起来。

梦渔掩面,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众人还以为她是伤心。

唯独靖国公家的二公子不那么觉得。

他在假山旁边躲清静,恰好看到了梦渔挑衅罗睿之。

他走到梦渔身旁,趁众人不注意,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他脏我不脏,诚邀姑娘七日后于醉仙楼一见。】

梦渔明白沈二看到了一切,却还是干脆利落地将那纸条烧了。

千帆问:「姑娘要去见他吗?」

「不见。」

「可他看到了姑娘……」

「无妨。」

梦渔见千帆和晓雾担心,解释道:「万事讲究个证据,沈家二郎上下嘴皮子一碰定不了我的罪。可我要是在罗睿之头七刚过就同他私会,定会引火烧身。我和他本无交集,为何去见他?这才是怎么说都说不过去的事。」

何况……梦渔知道,沈庭舒会去顾家提亲,而之前无能为力的顾家夫妻,会在沈庭舒登门之后,「排除万难」将她接回顾家。

20

梦渔死过三次。

第一次,她死在分娩那天。

梁百善无能,梁母舍不得花钱找大夫,眼睁睁看她痛死在产床上。

第二次,她一把火烧死了自己。

罗睿之把脏病传给了她,她浑身溃烂却无药可医,奄奄一息时,她点燃了床帐。

第三次,她死在沈庭舒手上。

海誓山盟还在耳边,恩爱时的笑脸尚在眼前,梦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庭舒狰狞的脸,而沈庭舒只是更加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

当梦渔再次睁开双眼时,她放弃了所有幻想。

21

顾又来一趟罗家,不知她和罗老太君说了什么,罗家竟然愿意放梦渔离开。

梦渔临走前,去看了一趟亦莲。

自从不再喝梦渔亲手给她熬的药,亦莲的精神好了许多。

她有时是清醒的,那时,她便会捡起针线篮里一块四四方方的帕子,一针一线绣着什么。

梦渔仔细看去,圆的、橙色,是家中那棵树上的果子。

亦莲对着那块帕子喃喃自语:「妹妹,对不起。」

梦渔想起亦莲递给她的那杯茶。

她喝下去过。

自入口开始就是苦的,她没等来回甘。

梦渔说:「不是所有道歉都应当得到原谅的。」

亦莲依旧看着那块帕子。

不一会儿,眼泪砸到果子上,她说:「对啊。」

顾家来接梦渔的轿子到了,梦渔离开时,还是带走了那方未绣完的手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梦渔以为她早已勘破的红尘,又于此刻生了瘴气。

她苦恼一阵,又想通了。

凡人于世间行走,本就是盲行。

太阳为何东升?明日可会来风雨?

来处说不清,去处亦无法预测。

可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想不明白的,就交给岁月吧。

梦渔这一次,要活好多好多年。

22

梦渔刚回到家,顾便开始给她准备进国公府的东西。

衣裳首饰、瓷器银钱,满满当当准备了八箱。

顾说:「虽然进国公府还是做妾,但沈家二郎不一样,他年轻英俊,前途无量。女儿啊,这次你算是熬出头了!」

原来顾也是清楚的,梦渔的前两次出嫁,都算得上跳火坑。

在众人眼中,梦渔嫁过两回还能给国公府的公子当妾已是大造化,顾也这么觉得。

她自觉这次确实是为女儿谋了个好前程,毫无负担地甩掉了对梦渔的所有心虚和愧疚。

毕竟,她先是顾大人的妻子、顾家的儿媳,后才是梦渔的母亲。

为了顾大人的前程和「顾」这个姓的传承,牺牲梦渔并不是什么错事。

不单单她这么做,所有人都是这么对女儿的。

梦渔想起她年幼时养过的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当母亲后,便抛弃梦渔给它的「荣华富贵」,叼着孩子跑了。

梦渔想,等这辈子活够了,下辈子就做一只猫。

很快,顾又将梦渔塞进小轿,沿着小路,从后门抬进了国公府。

这次和去罗府的时候不一样,她不是客人,自抬进沈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沈庭舒的妾。

沈庭舒是娶了亲的,只是他的妻子体弱多病,进门两年便香消玉殒。

上一世,沈庭舒同梦渔说他没有妻子,梦渔虽只是妾,可只要他此生不再娶,他们便是相守的鸳鸯。

梦渔信了。

她后来反省,女人一辈子总要在男女之情上昏一次头。只不过有些人幸运,得以抽身而退,而她运气不好,昏头的代价就格外惨烈。

轿子落地,轿帘被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是沈庭舒。

他问:「你为何不来赴约?我在醉仙楼等了你一天,众人都笑我痴,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人。」

这话说得好笑,不过一面之缘,哪来那么重的情谊?

梦渔端详着这张脸,剑眉星目,自信张扬,确实有骗人的本钱。

「不想。」

「我还以为你会狡辩,说我们不曾有约。」

「懒得。」

梦渔走出轿子,惜字如金,冷若冰霜。

沈庭舒看她的目光更加满意,却说:「你果然不是讨喜的姑娘。」

梦渔叹了一口气:「沈公子,你明知道,我不讨人的喜,我只讨人的命。」

23

沈庭舒讶然:「梦渔姑娘不是最擅长扮猪吃老虎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装了?」

梦渔笑道:「因为沈公子不是老虎。」

是毒蛇。

打蛇要打七寸,在此之前,一定要保持距离。

二人言语间满是刀光剑影,偏偏面上和煦,远远看去,是郎情妾意的场面。

谢识春站在拱门处,绞得帕子缠起来。

她姐姐是沈庭舒那个薄命的元配妻子,而她和当初进罗府的梦渔一样,是谢家对这门姻亲的不甘心。

一个女儿折了,就再送一个女儿去,谁家不是这么做的?

识春奔着当填房住进了沈家,可沈庭舒总也不松口娶她。

不松口,偏又吊着,生生拖大了她的岁数。

谢家的不甘心,如今成了她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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