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水果摊帮父母忙的孩子,我就不自觉地想起她。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弃他们父女而去,父亲终日买醉。偌大的年龄才得以入学。
我的小学虽是乡镇小学,孩子们也大多穿着整洁得体的衣服高高兴兴地上学去。只有她,穿着不合体的脏衣服,头发乱的像喜鹊窝,鞋子张着嘴,脸上又糙又脏。
但她好像看不见,兀自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那次,我给没有带作业本,无法听写的她一个练习册。她连连道谢,认真听写。
从此,她经常在我身边,殷勤备至。我却十分苦恼,这等优待我实在消受不起。其实,那时的我也十分孤僻,落落寡合。也许,她也是发现了这点,才这般待我。可惜,我就算是个饿人,也是个极挑剔的饿人。我虽可怜她,却不想做她的朋友。
我的妈妈无意间发现了这些,她比我大几个月。母亲就做主,让她认我做妹妹,以后如果有人欺负我,一定要努力保护我。我当时的心情,可以用无语两个字来概括。
幼时的我有一副柔弱的长相,实际上也真的很柔弱。她其实也很瘦,但总会在男孩子欺负我时挺身而出,从不退缩。课间经常妹妹,妹妹的叠声叫我,听着她真诚的声音,其他同学掩饰不住的嘲笑,我真的很无奈。
那一次,她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小浴池洗澡,放下二十个一角硬币,只带了一条毛巾和一点洗衣粉。她的头发已经成发片了,那点洗衣粉功效微弱。其实,那时的我就知道不可以用洗衣粉洗头发了。可是,彼时就长发飘飘的我匀不出洗发水给她(那时,母亲会用小瓶装一份的洗发水给我)。只能分她半块香皂。
其他的孩子都有母亲带着帮忙洗,我妈妈那次有事,让我先进去。在池子里坐着的我,看着她洗澡。突然想看看她干干净净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真的很瘦,八岁的女孩独自洗澡也的确惹人怜爱。不一会儿,就有三个阿姨来帮忙。一个阿姨用洗发水重新给她洗了一遍头发。一个个子高点的阿姨帮她擦背。还有一个阿姨帮她梳顺头发,擦了点面霜。她们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她可怜的身世。但都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她们柔声告诉她:小女孩一定要爱干净。
被母亲擦身的我当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没多久,升二年级的我就见不着她了。听说,是她家里人不让念了。那时候,小学还是要学费的。慢慢地,年幼的我们就忘了班里有过一个不爱干净又很勇敢的同学了。也忘了那个同学叠声叫妹妹了。
后来,听母亲说,她去卖水果了。而我并没见到过她。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已经上四年级的时候了。她骑着自行车从我身后来,叫我的名字。我却闷头走路,她嘀咕了一句:不理就不理。我大声说:我又不认识你。她错愕回头,愣了几秒,疾行而去。
我想:我伤她很深。不敢说我是她悲惨命运里的稻草,她也的确渴望从我身上得到一点点温暖。可我,却装作不认识她。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我,是这个她曾经不顾一切保护过的妹妹。
希望,她是恨我的。那样,我会好受一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已经不知道当年那样做的动机了。对她,我一直心怀歉意以及深深的无力感。是的,无力感,她待我以诚,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虽然,我并不希望她那样护我。只能看着她,一步步重复父母的人生,什么也帮不了,什么也没做过。
早尝艰辛,绝对不是什么财富。人们常说,从小就经历磨难的孩子必成大器。其实,从小就经历磨难的人,比什么人都害怕失去,也比什么人都难得到些珍贵的东西。他们想要过上幸福的日子,不仅需要加倍努力,还需要十分的勇气去重生。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这声对不起,也就只能欠着了。真的希望,她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多碰见几个成熟懂事的女孩做她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