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2001年春末夏初的一个下午,我突然被通知去部门经理的办公室。当时我所在的公司正在进行内部整合,已经有两个同事被解雇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坏了,估计我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一定是坏事。当时我在洛杉矶市中心工作,先生却在圣地亚哥找工作,我们本就是“牛郎织女”。要是真被裁了,也许正好可以夫妻团聚。
就这样带着一头雾水,我坐在了部门经理对面。他倒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公司刚和夏威夷税务局签订了一个大型项目,需要从各个部门抽调人手组成团队,与当地税务局人员并肩作战,开发他们的网上报税系统。你能去吗?”
我当时脑子有点发懵,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去?” 我们经理是个印度老先生,做人实在,立刻认真地回答:“当然是坐飞机去啊。” 接着又补充道:“我们需要你搬过去,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不便,因为不能带家属。但我们每隔一周提供往返机票,你可以回来,也可以请家人飞过去。如果有朋友来看你,我们也报销机票。项目大概会持续一年,公司已经安排好住宿,并承担全部餐饮费用。”
听着他一项项列出这些待遇,我心里的那个小人从偷笑、到窃喜,最后已经仰天大笑了。我差点没激动地喊出:“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为了防我反悔,公司要求我两周内赶到夏威夷火奴鲁鲁的税务局总部报到,并一再叮嘱我:不要带太多东西。 起初我还犯嘀咕:“虽然是一个人,住一年呢,总得带点生活用品吧?”但我这人听话,既然组织说“从简”,我就真的只带了一箱衣服登上飞机。
到了夏威夷我才明白——公司说的“一切从简”,是因为他们早就为我们准备得妥妥当当。除了前面提到的机票、食宿,公司还为我们安排了海边的高层公寓,都是一室或两室一厅,家具、电器、炊具一应俱全,不满意还可以去买新的回来报销。公寓三楼有网球场、游泳池、桑拿房、健身房。平日走路就能上下班,周末还可以租车四处转悠。
为了融入当地文化,公司还建议大家去买两套夏威夷传统服饰——男士穿花衬衫(Aloha Shirt),女士穿花裙子(Aloha Skirt)。当人事部门的秘书一项项念出这些福利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到了社会主义天堂吗?还是我太没见识了?怎么人家对我稍微好一点,我就飘得不行了……
我住的那栋公寓楼叫“海景大厦”,顾名思义,面朝大海。虽然出发前已有心理准备,但当我推开分配给我的一室一厅,看到客厅落地窗外整片蔚蓝海面,眼睛还是被晃瞎了。没有人和我相拥雀跃,我只好自言自语:“这也太给力了吧,太客气了!”
房间在十四层,宽敞整洁,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后来我婆婆和父母分别从中国过来看我,也都在这里小住一个月。父亲整天坐在窗前看书写字,母亲时常埋怨他不陪她下楼看海,他却总悠悠地说:“我天天看着呢,还有比这更清楚的吗?”父亲没说错,那海景真是天天往你眼睛里灌,想不看都难。
说实话,我这个人孤陋寡闻。以前从电视和杂志里看到的夏威夷,就是一群穿草裙、戴花环的小伙姑娘在海边跳火把舞。所以我一直以为夏威夷是个只有渔村的小岛,以风景优美、气候宜人而著称。出发前还有同事“热心”建议我带点中国调料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我一到火奴鲁鲁就发现这里有大型的中国超市好不好!
而且,最让我震撼的,是火奴鲁鲁最有名的商住区——威基基(Waikiki)的现代化和繁华程度远超我的想象。高楼林立、店铺密集,知名的阿拉莫阿那购物中心里品牌专卖店应有尽有,每天都是人潮汹涌。一到晚上,整条街灯火辉煌,海风温柔拂面,气温适中,游客像打了鸡血似的暴走,仿佛不逛遍每一个角落就不算来过夏威夷似的。每年超过五百万游客光临夏威夷,我常常想:当地居民天天生活在这种兴奋的氛围中,会不会精神分裂?
我第一次踏上威基基海滩,是到夏威夷的第二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海边茶座,望着夕阳染红的海面发呆,心中万分感慨:“哇!这是人间仙境吗?沙这么白,海这么静,风这么柔,晚霞这么绚烂!” 刚感动完,顺手拿起服务员刚放下的账单,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字:“这是我的电话,欢迎联系。”我不禁又加上一句:“人也太热情了吧!”
当然,后来才知道——**威基基其实是夏威夷最烂的海滩之一。**它早已被彻底商业化,失去了天然韵味。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除了拉奈岛没去,其他四个主要岛屿:欧胡岛、大岛、毛伊岛、考艾岛,都一一走遍。各岛的名胜我都留下了足迹,但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我工作生活一年的欧胡岛。
虽然大岛有火山国家公园和黑沙滩,毛伊有伊奥山谷州立公园,考艾有纳帕利海岸自然保护区,但欧胡岛让我认识了朋友,体验了潜水、滑水、划艇、拖曳伞、特技滑翔等各种海陆空运动,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学会了冲浪和跳萨尔萨舞。
搬来夏威夷第二个周末,我先生飞来看我。两个初到夏威夷的新手翻着旅游书,兴奋得像猴子一样不知道先去哪儿好。最后决定去北岸学冲浪——觉得威基基太游客气,去那儿冲浪不够专业。
我们开了四十多分钟车,转过半个岛来到北岸,惊讶地发现海滩上几乎没什么人,也没人冲浪。虽然远处海浪一波波拍来,但沙滩近处水面平静。报的冲浪班只有我们两人,课程一个小时,有一半时间在沙滩上练动作:先趴下、撑起、跪下、再撑起、再站起。在烈日下跟着教练口令练来练去,终于通过“考核”,可以下水了。
到了水里我们才发现——浪根本推不动我们!教练干脆说:“你们趴在板上,我从后面推你。”原来如此!事后才知道,北岸夏天根本没浪,只有冬天巨浪滚滚,根本不适合初学者。反而是我们嫌弃的威基基,沙平浪稳、设施齐全,才是真正的冲浪入门天堂。
于是我只好随大流改去威基基。那里每天清晨涨潮时浪最大,我每天不到六点起床冲浪,八点回家洗澡吃饭,九点准时上班。海边那一排排趴在板上的小人儿,就是像我一样的“晨练派”。
不过,哪怕只是划到离岸边不远的浪区,对我来说也是大挑战。趴在板上,挺胸抬头,用双臂像划桨一样一点一点往前划——还得对着浪,划三下、退两下,艰难无比。夏威夷人不仅热情,还特别乐于助人,看到我这等“在海里挣扎的弱女子”,总会伸出援手,让我扒着他们的板子“搭顺风车”。而男游客就没这么好运了……
冲浪真正的乐趣,是那一瞬间被浪托起的快感。等你学会看浪、判断距离、把板头调整好,时机一到奋力划水,突然间海浪像一只手从你身下托起,你感觉整个人在飞。抓住这瞬间赶紧起身,一站起来——你就是那乘风破浪的弄潮儿。那种成就感,难以言表。
晚上下班后,我还多了新爱好——跳舞。在一次公司聚会中,我认识了一个叫莎拉的美国女孩,是她带我进入了萨尔萨的世界。
我从小爱跳舞,但那时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热情奔放的舞蹈——萨尔萨。火奴鲁鲁的萨尔萨舞厅不少,如果你是铁粉,可以一周七天换着地儿跳。我没那么狂热,但每周三我都会和莎拉一起去威基基的一家最有名的舞厅(名字忘了),八点开始有一个小时的免费课,来的人多数是游客或初学者。
刚开始我们也装扮得花枝招展,高跟鞋细得能扎死人。结果没人请我们跳舞,只能站着当“壁花”。其实在萨尔萨圈子里,没人看你长得漂不漂亮、腿长不长,跳得好才是王道。越是身材普通的人,往往舞步轻盈、旋转如蝶;反而有的帅哥美女,脚下一团乱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舞技才是唯一通行证。
几个星期后,我们开始“放下架子”,主动请教、不再嫌人家汗津津、不再在意对方长相。渐渐地,我也真正体会到萨尔萨带来的放松与自由:音乐节奏一响,整个人身心舒展,一曲跳完酣畅淋漓,犹如灵魂也在舞动。久而久之,发现这些“舞厅老手”之间都认识,简直像个热情洋溢的大家庭——互相切磋、互相照顾,其乐融融。
无论是早晨冲浪、晚上跳舞,还是周末游遍夏威夷的山水海滩,那一年的时光,至今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