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终于回了趟家。
老爸老妈见到我当然还是很开心。
我对香菜馅的饺子情有独钟,他们总是会给我提前准备。
我又不爱说话,他们大概也知道从我这个闷葫芦嘴里打不出什么屁,简单问了几句,老爸就回房间休息了,只剩下老妈,也不管我听不听,惯例开始给我讲那些村子里的事儿。
无非一些家长里短,我一般也就在旁边默默候着,作乖宝宝状。
“后面那家李奶的儿子,你记得吧,前段时间没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是晚上出去喝酒,一晚上没回家,发现的时候,人躺在外边,喝了农药,已经救不活了。”
李奶家的儿子,我知道,比我大八九岁,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也会跟在他后边乱跑,到田野里逮地鼠,在苹果园里爬树,他还会用狗尾草编成翠绿的蚂蚱给我们玩,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姐姐,我们就都叫他二娃哥。长大到外边读书后,回家的次数也不多,就很少见他了,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只知道前几年他跟邻村的女子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夫妻俩都在镇上的工厂上班,再后来,他的妻子查出了脑瘤,坚持了几个月后,撒手人寰。他的父亲前几年也去世了,家里只留下他和李奶照顾两个孩子,过得艰难,嫁到外地的姐姐偶尔会过来帮衬一下。
“怎么会?我三个月前才回来过,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有些诧异,抬头看向老妈,“你说他在工厂里又认识一个女的,关系处得挺好,两个人还准备在一起呢,不是还买了礼品见双方家长了嘛。”
”可说呢,谁知道呢,都觉得能好好过日子了,就发生了这种事。那天早上发现他的时候,有人把拍下来发到了村里的微信群让大家辨认,你爸还看见了那张照片,二娃当时口吐白沫,脸色铁青,听到消息后李奶就直接昏过去了。“老妈继续讲着,”婚事自然泡汤了,她姐姐给他办了葬礼,邻居们都过去帮忙,大家都给了些钱。就是可怜李奶了,两个孩子还是小学,六十多岁的人怎么把他们拉扯大。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都说是过得太苦太难了,受不了。“
我听着有些揪心,虽然许久不曾见着面,但我知道那个活生生的人,李奶人也很好,向来对我们邻居家的这些小孩子也很照顾。
生活给了他们一家太多苦难,而且,只怕不止他们一家。
自信息全面传播以来,类似的故事,我们只怕听过太多了,还有更多的,连声音都不曾发出来。
我想起那些总是歌颂苦难、口口声声说着感谢苦难使他更强变得更好的人,突然觉得很扯淡。
苦难从来不是个好东西。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说我希望我的人生充满苦难,那样我就可以更加完美呢?对于这样精神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英雄,我一定会对他顶礼膜拜,向他啐两口很纯正的唾沫以示敬意,并请求他把全人类的苦难都接受下来,大同世界实有指望。
我从来不相信苦难可以使我们变得更好,如果经历了一些艰苦的事情后,我们扛过去了,并因此而显得更加强大,那也只是我们自己的功劳,是我们天生优秀,本来如此,只是不得已才通过这种形式表现出来了而已。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小小出租屋的时光,在那个隔音很差的屋子里,我听过旁边房间的男孩子在跟生病的父母打完电话后,深夜在房间里崩溃嚎啕,那种悲伤无助一度淹没了我,想起未知的明天,我也在黑暗中偷偷啜泣。听起来很可笑,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无处言语的憋屈确实让人疯狂。
苦难当然不可避免,我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想说的是,在面对这些生命的巨石时,我们可能无力改变什么,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我们可以逃避,可以对它们投以轻蔑的笑,或者恶狠狠地吓唬它们,无论最后我们能否跨过去,都仅限于我们自身的品质所决定。我们可以抱以所有的立场去对待它,但是绝对不该有感谢、感恩、赞扬之类美好的字眼,因为苦难没有资格,它不配,英雄的是我们,是我们自己,我们更应该歌颂自己,击败苦难的我们是勇士,被它击败的我们也是好汉。
我们其实都是贪图享受的的人,很纯粹的人,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家庭安稳健康,事事顺心如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自己是个不思进取、无药可救的废物,沉迷于游乐、美食,但我抬头就可以看见我爱的人们,他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