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巢

今年初春——清明时节的一个早上,我在家附近的小河边跑步,跑完做肢体拉伸。

无意中抬头看到河对岸,有一只喜鹊正在地上蹦蹦跳跳,嘴里衔着一根长长的树枝——看着比这只喜鹊的整个身体都要长。

这只喜鹊衔着树枝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斜向右上落到一棵杨树的枝桠上,稍作停顿,马上斜飞向左上,飞到另一棵杨树一个更高的枝桠,我才看到这里有一个鸟巢。原来这只喜鹊正在筑巢,而鸟窝里还有一只喜鹊露出了头,我猜这是一对新婚夫妇。然后,我看到那只喜鹊放下树枝,又扑扇着翅膀垂直落地,继续寻找新的树枝,按照刚才的三角形飞行轨迹往返运输。

我的眼睛一直跟着这只喜鹊,看着它简单重复这三角形的轨迹,毫不疲倦,也没有嫌弃这项工作的枯燥,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建筑工人,修筑自己的家,内心升起一份佩服之情。

据说一对喜鹊筑巢的时间会持续两三个月,鹊巢外面看着杂乱,但是里面非常豪华、细致,他们是在为孕育后代做准备。

这之后,每每晨跑,我都会去看看这两只喜鹊,把他们两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有一天,我带我的小女儿来看这两只喜鹊,介绍说这是爸爸的好朋友,喜鹊夫妇,并请她给两个朋友起下名字,女儿说就叫喜喜和鹊鹊吧。于是,这两只喜鹊有了名字,不过,我也分不清楚这两只喜鹊的雌雄,不知道究竟谁是喜喜,谁是鹊鹊,但是,无论无何,他们是有了名字的喜鹊,是我和女儿的好朋友,我和女儿一直期待他们家新生命的到来。

晨跑时,我有时可以看到他们,有时只能看到一只,很多时候,我看不到他们,不知是已经在孵蛋,还是在外出旅行了。

有一天,好奇之下,我还跑到河对岸,跑到大杨树下面,想更近距离地看我的朋友,甚至想着他们会飞下来寻找树枝,我可以零距离地认识他们,分出雌雄,但是那次在树下仰着头,找了好几棵树,居然没有找到鹊巢,后来回到对岸,才重新看到鹊巢,亲密接触的希望是破灭了。

夏天后,天气热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去河边跑步。前两天,又来到河边晨跑,跑完步拉伸时,我抬头向河对岸眺望,突然发现,几棵树上有几只小喜鹊,我内心有了一份兴奋和疑惑,这些小喜鹊是不是喜喜和鹊鹊的孩子呢?我努力盯着他们,终于,有一只飞到了那个巢穴中,又有一只飞了过去——有几只小喜鹊从那个巢穴进进出出,我努力数清楚到底有几只,但是他们长得太像了,数不清楚。有几只倒不重要了,大概四五只,重要的是喜喜鹊鹊真的有孩子了,而且他们已经长大,都已经能够自由飞翔了。我认真盯着他们看,这些新鲜而快活的小生命,其中一只张开翅膀,从河对岸滑翔到了我这一侧,我抬着头欣赏他(她)这优美的飞翔轨迹,看着线条优美的身形,心里为喜喜鹊鹊高兴,他们几个月辛苦的筑巢工作有了成果。


喜喜和鹊鹊筑巢、孕育新生命的这几个月,我也在邯郸农村老家的宅基地上盖房子。离开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已经三十年,那几间我从小就居住的老房子早已经坍塌,院子里杂草丛生。今天春节,全家决定在老宅基地上把房子盖起来,我们可以在下一个春节回老家过年——父亲和母亲已经七十岁了,我和弟弟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生活之后,越发怀念在村子里住着时的感觉——一个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家人。

当我看到小喜鹊都可以飞翔时,老家的房子已经基本建好,正在进行装修,可是,喜鹊们很快就会离开他们的家——喜鹊的巢穴只为繁殖后代使用,小喜鹊长大后,巢穴就会被遗弃。

人和喜鹊终究是不同的,小喜鹊只需要被父母喂食一个月,就可以离开家,独立飞翔,而人类的孩子需要被养育18年才能成年;喜鹊不眷恋家,孕育完下一代,就会以广阔的田野、任意的树枝为家,而人类,无论长多大,无论离家多远,都会眷恋自己的故乡,思念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老房子;喜鹊没有财产,如果有的话,只是一个巢穴,当他们离开家时,没有行李,没有身外之物,拍拍翅膀,轻松地飞去,而人类有太多的身外之物所牵挂,房子、车子、票子,这些给了我们安全感,但是也带给我们无数的焦虑,很少有人可以像喜鹊一样,轻松地翱翔在天地间……

看着父亲发来的老家新房的照片,新房子很豪华,将近200平米,除了客厅、餐厅,还有5个卧室、1间书房、2个卫生间,房子里的设施跟城市里的楼房差不多,院子里也铺上了大理石,俨然一座舒适的度假别墅。但是,心里突然有些惆怅,这已经不是童年记忆中的老房子——并肩的两栋老房子,土坯和砖瓦盖的,两间的屋子爷爷奶奶住;三间的我们一家五口住;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枣树、槐树,还有一棵两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榆树,满院子都是母亲养的鸡跑来跑去……

虽然老房子很小,住着很挤,冬天很冷,夏天很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很多美好发生在大大院子里——一个没有任何装饰,满是黄土的院子,有我和弟弟妹妹,还有父亲的童年,有我们很多单纯、美好的回忆,我们飞奔嬉戏、爬树、摘枣、旮旯里找鸡蛋、小巷子里摘木耳……可这个院子却没有了,变成了一个铺上了大理石的,整洁的,窄窄的院子——庞大的房子占据了更大的空间。那个有着家的味道的老房子和大院子,只能活在记忆中了。

很羡慕喜喜鹊鹊和他们的孩子们,他们可以轻松地放下自己辛苦筑就的家,而我,还有很多的人类同胞都做不到。童年的家已经不在了,但是心里却一直挥不去。或许,这就是人类更加高级的情感,就是所谓的乡愁——让人有很多的离情别绪、魂牵梦绕,剪不断、理还乱,但是,也有从心底涌出的:温暖!


吴昊臻

2024年7月23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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