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妹

五妹是五姐妹中排行最小的，因此她小时候是干活儿最少的，模样娇小可爱，圆圆的脸蛋儿粉嫩粉嫩的，单眼皮，杏核眼，大小适中，有一种看上去就让人不自觉地爱怜的感觉。关于她的记忆，最深的就是她的爱哭和“跟脚”，跟脚是方言，就是她特别黏人，母亲走哪她都要跟着，明明她已经睡着了，可是只要母亲一离开，她就醒，看不见母亲就哭。这种爱哭的特性到现在都没变，后来出去上学和工作，每次离开家都要哭一场，只是小时候的哭，是出声的哭，长大之后的哭是无声的落泪，每次要哭之前，总是先红了眼圈，接着眼里就溢满了泪水，然后就像泉水一样流下来，怎么都擦不完，引的母亲也跟着落泪，其他人也跟着鼻子酸酸的。五妹一直是很柔顺的，说话的语速也相对较慢，语调也是柔和的，我印象中的五妹没有发过脾气。

因为她的这个性子，我们都以为她是不会像我们一样远离家的，结果却是她走的最远。五妹大学里学的是商务英语，毕业后不久，有一个新加坡的公司正好在招工，她就去应聘，结果很荣幸地通过了面试，于是就跑到了国外拼了五年。五年中由生产线上的普通操作工，做到技术员，后又做到生产管理员。一个人只身在国外打拼，因为新加坡的气候与老家东北截然不同，她的身体适应不了，出现了很多问题，最严重的时候，头发一把把地掉，无法睡觉，晚上只能靠着床头迷迷糊糊睡一会儿，每天大汗像泡在水里一样，而身体却感觉冷，三十多度的气温，她却要常年穿着厚厚的牛仔裤。好在和她一起出国的人中有一个男孩子对他很好，给了她很多照顾，后来这个心地善良的男孩子成了她的老公。即使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她还是坚持到了新加坡那家企业撤回国内，她才跟着回到苏州，经过短暂的修养调整之后，又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每天像上紧的发条一样不停地运转，经常忙到连喝水、上厕所都没有时间。她后来做到了重要部门的主管，因为她所在的企业是外资企业，总部都在国外，国内跟国外有时差，而电视会议都是以国外的时间为准的，所以就更加辛苦。以她外表的柔顺，我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她能那么坚强，一直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在工作中那么干练，并且在精英云集的外企中打拼出一番天地。

但是在家庭中，她扮演的却是一个弱者，在老公和儿子眼中，她都是让人不放心的。每次回东北老家，都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走的，从订票到一路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她老公搞定了。可是去年夏天，因为特殊原因，她老公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带儿子回家，结果一路上儿子紧张地盯着路牌，怕妈妈错过了下车的站。到了上海机场，取登机牌时，她按照以往的记忆去找窗口，结果她的儿子一再要求，给爸爸打电话确认一下才放心。由于她们乘坐的是晚班飞机，到大连后已经半夜了，本来方向感不好的她，打出租车在父亲所住的小区里转了半天，愣是认不出哪个是家，被司机师傅一顿奚落。这时她七岁的儿子对她说“妈妈，我们下车吧，你放心，我能找到姥爷家”。于是两人下车，拉着行李箱，儿子带路，很快就回到了家。

说到她的儿子有很多的趣事，经常语出惊人。这次在上海候机时，他看到机场的警示牌上面写着不许携带易燃易爆品，于是紧张地问五妹“妈妈，飞机上会不会不让放屁呀？”，五妹“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呀？”，儿子“因为书上说，屁的成分主要是甲烷，如果把一头水牛一天的屁收集起来发电，产生的电能可以供一台冰箱工作一整天呢！飞机上这么多人，如果大家都放屁，那甲烷的浓度不是很高吗？甲烷易燃，那不是也危险吗？”五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还有一次，奶奶带他出去玩，有很多人都赞叹他长得漂亮，叫他小帅哥，并说长大了要当演员之类的话。他跟奶奶回来后，叹了口气“哎！其实长得好看也挺麻烦的。”奶奶问“为什么呀？”他说“有那么多人要签名，那多累呀！”瞧瞧，这个小人，想得还挺长远。还有下回，五妹打电话跟我聊天，结果他把电话要过去，问我是经常吃路边的烧烤小吃，还是偶尔吃，还是不吃？我回答说从来不吃。他说：“那我就放心了。因为路边的烧烤不卫生，而且有致癌物，经常吃会得癌症。”我说谢谢他，然后问他吃不吃，他嘿嘿笑了，说他偶尔吃。

五妹更让人佩服的是，她的舍得和放下。他们夫妻两人都在苏州工业园工作，五妹夫也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好在有公婆帮忙带孩子，但是由于两个人都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陪儿子，晚上回来孩子已经睡着了，早上走时孩子还没起来，可怜的孩子为了能见父母一面，经常舍不得睡觉。孩子很懂事，非常爱看书，每天就自己看书，看累了就自己在床上蹦一阵，蹦累了就继续看书。可贵的是他看的书，都记得住，偶尔父母有空陪他的时候，他就给父母讲他从书里看到的故事或者生活常识，有时假装自己不会，向父母请教，看父母答不出了，他再揭晓答案。因为他们夫妻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很少关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所以经常是答不出孩子的提问的。有一次，五妹问儿子，“你喜欢妈妈吗？”他说“喜欢。”五妹又问“妈妈好不好？”他说“好，但是妈妈有一个让人害羞的缺点。”五妹惊问“什么缺点？”他说“妈妈没有文化，因为妈妈懂得的知识没有我多。”五妹跟他解释了很多，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件事，也刺激了五妹，本来觉得没有时间陪孩子对孩子有所亏欠，现在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她要努力弥补在孩子心目中的印象，就必须和孩子一起看书，才能和这个小人精沟通交流，但是环境不变、工作不变，是不可能有这个时间的。她老公也因为长期的熬夜透支体力（每天上班如果晚上十一点多能回到家就算是早的了），身体已经出现隐患，我们都很担心。常常劝他们要想办法改变这种以命换钱的生活方式。五妹也很纠结，她经常说，他们这不叫生活，只能叫生存。他们来过湛江，非常羡慕湛江这种小城市的慢节奏。如果要改变这种现状，在苏州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苏州的消费很高，房价也很高，如果换一份轻松的工作，是无法维持这种高消费的。但是要离开苏州，去哪里？要么回东北老家，那里有亲人，气候也适应；要么来湛江，这里有我和四妹，但是气候就不一定能适应。她反复衡量后，还是决定来湛江，理由是我们这里正能量足。因为在我们家的微信群里，湛江的声音是最多的，要么是四妹夫助人为乐的照片，要么是我和四妹发的雪师的文字或者是我们践行香巴文化以及感悟的文章，或者是四妹夫带孩子们出去玩的照片，总之都是阳光的、健康向上的。

决定来湛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毕竟在苏州打拼了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已经做到公司的高层管理，很不容易。还有房子、社保、医保、孩子上学等一系列的问题，苏州是二线城市，公共设施建设是非常好的，如果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在苏州生活还是不错的。要放下这么多，举家南下到湛江这个偏远的小城市，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人往往是拥有的时候难以放下的，而她决定了，就先一步带着儿子下来了，工作没有辞完，因为她的岗位重要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公司就特批她网上办公，每天工作四小时。当时她说要带孩子先过来，我是极力反对的，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艰难，而我跟她是不同的，我是一个人撑惯了的，而她则是在老公的呵护下过了这么多年的。我担心她没有承受能力，到时着急上火再病倒了。而她执意要这样做，我们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尽自己所能多给她一些帮助。

让我们想不到的是，她其实骨子里的要强是和我们一样的，只是她表面看起来柔弱，让人怜惜，事实上她也是打不倒的。来湛江之后，她和儿子也是先暂住在四妹家。她除了每天四小时的工作外，还要接送孩子上下学，买菜煮饭，还抽空去看楼盘，跑装修市场，半年时间，新买的房子已经装修差不多了，而我至今都没有去看过她的新房子。而她本人却在这样的忙碌之余还抽空看雪师的书，有时也和我们一起做志愿者。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明显好转，刚来的时候，脸是浮肿的，而且有色斑，眼睛也没精神，整个人看上去是臃肿的，现在人精干了很多，体重没减，但是看上去瘦了很多，结实了，脸色也恢复了以前的白嫩。孩子更是开心得不得了，每天放学跟着哥哥姐姐（四妹家的龙凤胎比他大两岁）一起写作业，看书，玩耍，练武，长高了，长壮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生病了。看着这些变化，我们也由衷的高兴。

五妹还有一点是出乎我意料的，她竟然做菜很好吃，以前回老家都是我主灶，没见她施展过，以为她不会做饭呢。看来是我的问题，以后要学会后退给别人机会才行。她每天都很用心地做饭，把三个孩子吃得都长胖了。周末，我会多买点菜过去，还像以前那样我做主厨，三个孩子就会做评委，有时哥哥姐姐说我做的菜最好吃，她的儿子就会不高兴，说她妈妈做得最好吃。然后，大人们就赶快和稀泥，说都好吃，都好吃，各有千秋。其实做饭虽不难，但是如果不用心肯定是做不好的，她就难得在用心。她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稳稳当当地做着每一件事，然后和风细雨地在电话里向老公汇报她的每一项决定和进展。

我觉得五妹是我们姐妹中最有智慧的，懂得屈伸，懂得示弱，所以她的家庭始终是和谐的。知止，所以她不用像我们一样撞得头破血流了才回头，我相信她以后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