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一想到再回到县城再也无法与她相见,再也无法叫她一声姥姥,心就一阵凄然。
我曾依偎着她度过了八九年的中学时光。我十一岁时离开家去上中学,隔三差五想家掉泪。她离我最近,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每个周末我到她那里去,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粮所的大门口。那时,她也就六十出头的年龄,身体尚好。看见我过来她笑着大声地说,大妮来了!要是我哪个周末没去,再去的时候,她必定会追问,你上个星期天咋没来?我知道她在等我,也尽量每个周末不负了她的心意。每次她必定把最好吃的拿出来,鸡鸭鱼肉地伺候着。我说,姥姥,给我吃菜就行。她说,你在学校还没吃够菜?一点油水没有。有时候我吃的稍少一点,她就会说,咋吃那么少?唉,学校里的饭把肠子都给饿细了。她时不时给我三十二十的零花钱,我猜那是舅舅给她的零用钱。我不要,她就生气,不由分说塞进我的口袋。后来我到县城上高中,舅舅的工作也调到县城,我就这样又继续跟着她吃了几年的饭。姥姥做的饭最好吃,色香味俱全,一点儿也不亚于饭店里的大厨。我们表姊妹几个相继在县城上高中,周末没少吃姥姥做的饭,在我们看来每一道菜都是一道绝顶的美味。弟弟常说他最爱姥姥炝的绿豆芽!我也是从姥姥那里知道炝好的绿豆芽在出锅之前点上几滴麻油才不会有豆腥气。
后来,我们都陆续上了大学。再后来都参加了工作,分布在天南海北。每个周末都去她那里已是不可能了,她又盼着我们放假。于是,每个假期,第一时间去她那里报到吃饭又成了我们不约而同的约定。众表姊妹中,除了妹妹当年厌学留在了老家,我是离家最近,假期最多的一个。放假必回老家,回家必先去姥姥家,已成了我二十余年来的习惯。女儿十四岁了,她比我还熟悉去老姥姥家的路线,她很享受从幼时开始祖孙二人拉着手乐呵呵聊天的情形。可是,这样的情形从此不再。前天,我把老姥姥去了的消息告诉她,她半天不说话,眼里噙满泪水。
母亲说姥姥的前半生受尽了委屈磨难,后半生也算享尽了富贵。我想也是。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关于姥姥的片段不多,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蹲着身子给我的老姥姥,她的婆婆喂饭的情景。这样的情形,我见过不止一次。我的老姥姥不好伺候,姥爷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她的小姑子也不好相处。幼年的我不懂得什么,后来从大人的谈话里才知道年轻时的姥姥过得多不容易。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月,为了一家人的温饱,她学会了爬树摘树叶,把各种野菜做成美食。她推着小车四处拾麦穗。母亲说她拾麦穗曾到过济宁,到过湖里。按今天的路程来算,这中间来回得有三四百里。以她瘦小的个子,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过来这么远的路程。母亲舅舅和姨们长大成人,老姥姥去世后,她才算慢慢有了好日子。
姥姥的四个儿女也都秉承了姥姥的美德,勤俭持家,孝敬老人。大舅就不用说了,在村里的人缘好的很,多少人想和他结亲家。我母亲自从来到我家就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从没想过分家,二十年前爷爷病重,大爷大娘不管不问,母亲一声不吭伺候到最后。小姨脾性最好,事事想得周到,善解人意,她最受我们的欢迎。我的小舅舅受姥姥影响最大,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他的,小妗子的同事朋友们,只要是见过姥姥,吃过姥姥做的饭的,没有一个不连声称赞的,说少见这待人和善清楚明白又会做饭的老太太。小妗子是一个要强的人,但她在外人面前从未说过一句姥姥的不是。我跟着姥姥那么多年,也未曾听姥姥说过小妗子半句不是。她们婆媳二人情同母女。这一去,妗子哭肿了眼睛。
母亲说姥姥的性格好的很,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更不曾与邻里红过脸。四邻五舍有什么难处,姥姥也总是不惜自己的力气,不惜那一点点可怜的口粮。她的淳朴善良勤劳能干让她拥有十里八乡的好人缘,也让上门给表哥提亲的媒人挤破了头,搁不住媒人们的轮翻轰炸,我大舅家的两个表哥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纪就成了家。我大舅很快就有了孙子,重孙子,我姥姥也很快就应上了老奶奶,太奶奶。如此算来,姥姥早已是五世同堂。每到年节,孙辈们提着东西来看她,她听到谁家小日子过得丢松,她自是一番理料。她从不打人,也不骂人,但她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你心服口服。有段日子,我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她忧虑在心,她教导我要多看人长处,要往好处奔。我的表弟方方表妹圆圆,是姥姥最小的孙子孙女。姥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拉扯大,他们也给了姥姥最好的回报,考上了名牌大学,找到了如意的工作,成立了和美的家庭,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就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作为姥姥的心头肉,表妹更是不惜时间,不惜金钱,想把最好的东西让她的奶奶享用……因为她的福报,小辈们都过得还好。
这样想来,姥姥走得好像没留下遗憾。但我,我们还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做着饭,上班的路上,大课间,想起来,不觉泪湿了眼眶。
杏花纷纷,柳渐青。我的姥姥与我不辞而别,享年92岁。愿她在天堂里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