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大爷不是我亲大爷。
合大爷今年刚好活了一个花甲。
合大爷无儿无女无妻无嗣。
合大爷有一点钱。
合大爷很能干。早时候做屠夫,后来村里边杀猪的少了,又去给人家做泥瓦匠,做保安,东奔西走地,挣了一点钱。没有人花,也没有人算过他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合大爷没有媳妇儿,跟着哥嫂过。我问我爷爷:“合大爷为什么没有结婚”。爷爷说:“因为穷。早时候没了爹,八个月没了妈,一岁就碰上三年经济困难,吃着树叶嚼着糠皮长大,又没爹没娘的,谁给他张罗啊。”“可合大爷有个哥啊,还有嫂子。”我爷爷抽了口老烟杆,敲敲桌子:“这丫头又掉那么多米!”我吐吐舌头端着碗跑了。到院子里正好听见对面合大爷嫂子喊孙子吃饭。合大爷不在家,听到机器声,我就知道合大爷正在养猪场里给猪打饲料呢。合大爷在我一个表爷爷的养猪场打工。吃住都在离哥嫂五十米的养猪场里。
合大爷侄子挺孝顺。合大爷哥哥有两个侄子,当初拆迁分家的时候合大爷哥哥让合大爷跟大侄子过。大侄子不愿意。自己每天起早贪黑顾不上吃饭,怎么能有时间再伺候好一个老人呢。小侄子说“我养。三个老人我都养着。”村里人直夸小侄子精明孝顺。合大爷也甚感欣慰。今年春节里小侄子媳妇儿生了三胎,老三的小闺女,一家人高兴啊,酒席得往场面了摆。小侄子难啊。去年借合大爷二十万安置费做生意,没回本媳妇儿就怀孕不干了,哪有钱呢。合大爷从嫂子那儿拿了自己一年的工资摆酒,又从老板那儿预支了两千块钱给小孙女包了个大红包:高兴啊!孙女儿将来贴心着呢!
有天晚上合大爷挺开心地找我爷爷喝酒,还穿了身新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我离得太远看岔了,几十老几的老爷们儿,跟我爷爷说着话竟然有点脸红。后来爷爷跟我说,有人给合大爷说了个对象。那几天合大爷都挺高兴的,也喜欢跟我爷爷他们说那女人,说啊,一看就是个勤快人儿,踏实着呢。
合大爷好像跟嫂子吵了一架。
合大爷不提那“媳妇儿”了。
合大爷给“家里”买了台全自动的洗衣机。
合大爷给“家里”买了辆时髦的小三轮儿。
合大爷不给我们讲笑话了。
合大爷突然被每天都用的打料机压掉了两根手指。
表爷爷送合大爷去的医院,回来叫合大爷哥嫂。表爷爷说放心,不管花多少钱都得把指头接好。合大爷哥哥说那就好我可以去放羊了。嫂子说我把他衣服洗洗回来你给带过去。表爷爷说晚上动手术要不然你们家先去个人。嫂子说哎呀你看看,家里不能没人啊。叫大儿子去吧,大儿子四十岁了都,太迷糊,一出门光迷路啊。叫小儿子去吧,小儿子已经订好票明天去秦皇岛旅游了,走不开啊。表爷爷说那行,我出钱找个护工吧。合大爷是晚上动的手术。我妈让我爸去看看合大爷,帮帮忙,送点钱。要进手术室了,合大爷把外套脱了递给他哥说你拿着别让里边钱丢了。他哥摸遍了兜翻出来六百块钱,顺手就装自己里衣兜里了。后来我爸给合大爷交了一些费用,没给他留钱。
合大爷做完手术已经凌晨了,我和妹妹一直等到爸爸回来听见合大爷做完手术了才睡。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听见合大爷嫂子在说“哎呀给我吓得,嗯,指头都折了,可不是了…他哥放着羊了啊,听见赶紧赶着羊回家跑…”一上午他们家里换了几次聊天的人,我听她一遍遍重复“哎呀可把我吓死了……”
合大爷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小侄子在外边回不来,大侄子得在家陪来看合大爷的人喝酒,他们家里没人腾得开手去医院。表爷爷说护工很尽心。
我有天午睡做梦,梦见了合大爷的手。合大爷的手一直有点畸形。两根大拇指都往里翻。合大爷跟我说过,左手是盖房砸钢筋震折了,右手是喂猪的时候被猪拱了,两根指头折的时候都是用手往回一掰,药都没抹。我问那不疼么,十指连心啊。“都好了,疼啥啊!”然后就梦见合大爷鲜血淋漓的那两根指头,突然又多了两根。“那不疼么!当时不疼么!大爷!”我哭着喊。“你大爷还没回来了,”爷爷在外边说,“这妞癔症了”。
如果你看完觉得有点难受,就当本故事纯属虚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