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儿,不,准确点讲在我心里我认为是,而现实中我不是。
我妈在我出生28天时就去世了。说来也巧,那年她正好28岁。当然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即便我爸说当年我妈为了给我留点念想,在她临死前还不忘让我在她白花花的前胸脯使劲嘬了两口。
对她大概的印象来自我爸压在箱底泛黄的那张结婚照。相片中的女人和男人的脸都已经模糊,划了好几处白道道,许是箱底太糙的缘故。
女人的身高比我爸估摸着矮一个头,我估计也就1米4多点。样子看上去怯生生的,一点也没有新娘子的喜悦和朝气。
听村里人说,我妈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在她刚出生不久,医生就给她下了判决书:说这孩子不做手术活不过8岁。
姥姥家穷,我妈又是女孩,姥爷是坚决不同意拿大笔的医药费赌在我妈身上,何况赌赢了又怎样?还不是早晚要跟外姓的人。
她们那一家人早早做好了送我妈走的准备。没想到整天病恹恹的我妈活到8岁依然很好。
本来我妈因为被医生下了有期徒刑,所以一直都享受公主级待遇,但8年过去看起来我妈也没那么娇气,一家人的耐心也被早早的消耗殆尽,于是8岁后我妈接受了家里人的公平待遇,和家里的姐弟一起下地干活,居然也能胜任。
成年后的妈妈除了比同龄人矮点,瘦点,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在姥姥请来媒婆给女大当嫁的老妈说媒时,她的病才会被当成缺陷屡次重提,久而久之,患病的阴影好像巫婆下的蛊种在我妈心头,成为她无数不眠之夜无法挥去的梦魇。
因为这病,我妈失去了如同龄男女那般享受爱情的权利。从妙龄少女荒芜到大龄剩女,多年之后她便不再对婚姻报任何幻想。
而姥姥却锲而不舍,到处求人做媒,我妈嫁不出去,当父母的任务没完成,姥姥说死也不能瞑目。
就这样,我妈在26岁那年嫁给穷的叮当响的我爸。
我爸那年30岁,属于村里为数不多被剩下的光棍儿。
我爸家除了远嫁的姐姐,就剩自己一人,我爷爷精神有问题,在我爸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留下破屋两间。
没有人想要找回他。其实他走了也挺好,听村里人说我爷爷没跑丢之前经常在村里惹事,打个人,放把火,村里人都畏惧他,小孩子见他也都躲得远远的。瘟神走了,是大家伙求之不得的好事,放鞭炮庆祝都略显不够热闹。
我奶奶是四川被贩卖到这边来的。
村里有很多从云南、四川贩卖到这里的妇女,最终都决定留下来,因为她们那边比这边还穷。
我想我奶奶当初应该也打算留下来的,只是我爷爷不争气,穷懒谗全占了不说,还爱赌博,喝大酒,酒喝大了就打我奶奶。
对婚姻的失望无非是对人的失望。男人的存在不能让女人产生依恋,那这个家也便没了存在的必要。当然生活中也便没有不可丢弃的东西。
大概是奶奶对屡教不改的爷爷死了心,在我爸还不到一周岁时跑了,至于去那里了,至今谁也不知道。
从那天起我爷爷精神开始不正常,整天魔魔叨叨的围着村里转圈,没多长时间也跑丢了。
4岁的姑姑和一岁的爸爸便被接到大爷爷家寄养。
寄养,也便是寄人篱下。赏口饭吃就不错了,书,我爸没读过,其实他也不爱读书。
但长大后没文化只能凭力气挣钱的他却总埋怨大爷爷没给他书读,还把娶不上媳妇的罪名强加在大爷爷的头上,这让大爷爷一家对我爸彻底绝望,之后便对他的事不再过问。
我妈跟着他没要一分彩礼。说实话如果要,他也没有。姥姥的妥协应该也是无奈之举,但凡我妈还能找到更好条件的人,这婚事她也是不会答应的。
我妈和我奶奶的命差不多,结婚后的我爸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我妈怀上我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我那不争气的爹借着酒劲撒酒疯,把姥姥那边劝我妈流产的亲戚骂得狗血喷头,说她们是存心让他断子绝孙,挥着大棒子将她们轰赶出去。
我妈当时也是存在侥幸心理,想着自己都平安度过这么多年,大夫说不能生孩子就不生,那当年还说她活不过8岁,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嘛,重要的是她认为没个孩子,当回女人不完整。再者就是希望借助我的出生,给我好吃懒做的爹一点向上的动力,盼望日子红火起来。
2008年8月21日,不满7个月的我因为我妈有心力衰竭的征象提早刨腹拿了出来。伴随我第一次的啼哭声,我所有的亲人都悲痛欲绝。
就连当时极力留下我的爸爸在此刻也只能无助的蜷缩在病房一角,黑着脸,皱着眉头,听着姥姥鬼哭狼嚎般的训斥。
我被送到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我妈下了手术室也被推到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
此时的爸爸没钱的窘迫大于对我们生死的担忧。
在我妈怀里温存了不到十分钟,我便被无情的抱走,水泄不通的病房里回荡着众人歇斯底里的嘶吼,我妈走了。
因为我妈的去世,姥姥家和我爸拉开了撕逼大战。虽然我住院的医药费是姥姥家全部垫付的,但那是看在我妈健在的情分上,现在我妈没了,姥姥不但逼我爸还钱,还把我妈的死归结到我和爸爸身上。
女儿没了,为了一个外姓人的孩子搭上自己的生命,辜负了家人对她28年的养育,姥姥怎能不悲痛欲绝?
送走我妈之前,我被寄养在善良可亲的大姑家。我妈死后,我爸却没按约定把我接回,因为他没能力挣我的奶粉钱,更没时间照顾体弱多病的我。而姥姥在我妈去世后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和我爸再扯上半点联系。
姑姑顶着婆家人给予的莫大压力,带着我苟延残喘的过活。她决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都要争取把我养到一周岁,那时的我有点吃的就不至于饿死,她也就算对得起一奶同胞的弟弟。
在田间地头、在百家门口、在建筑工地……,三岁不到的我有时跟着我爸出工,有时被暂时寄养在邻居家。
我爸似不知羞耻的地痞无赖,经常把因喝酒打牌欠下的债当成自身的丰功伟绩跟别人炫耀,在我爸的世界里没有尊严二字,能借到钱彰显的便是他具备的本事。
久而久之,乡邻对我的态度从最初的同情可怜变成厌倦,对我爸的唾弃在我身上得到疯狂延展。
大爷爷最终还是抗不过自己善良的本性,看着萎靡不振的我爸,实在不忍心让他拖着年幼的我得过且过的混生活。终于操持着帮我爸成了家。
后妈的到来让这个往日冷清清的家有了一丝丝的人情味。我不再以百家寄养的方式过活,吃饭睡觉也有了着落。那年我已五岁。
好景不长,也许生活的琐碎激怒了他,也许后妈的唠叨烦扰了他,也许人生的不如意刺激了他,也许他本该就是个让人唾弃的混蛋,不配享受家庭的温暖。
他开始和后妈吵闹,三天两头的吵,无非为了一些鸡毛蒜皮,有时也会依仗酒精壮大的怂人胆,朝后妈拳脚相向。
在别人家同龄的孩子享受家庭温暖的时候,我在父母的争吵混战中忙着站队,我必须和我爸达成统一战线,这样我才能确保自己在战争中免受伤害,在我爸的口袋中骗点零用钱花。
别人家的孩子在父母的谆谆教导中树立人生价值观的时候,我被我爸指导着如何偷王家一只鸡李家一只鸭,并训斥我勇敢的对同伴拳脚相向。
这样的我慢慢失去了与我玩耍的朋友和众多好心人的怜悯, 变成大家口中人人厌弃的混世魔王,被人不断强调着遗传于我爸恶劣的天然秉性。
我爸有足够的钱为我交了学费,而课外活蹦乱跳的我一到课堂就只知道伏案睡觉。我爸宽慰我说没关系,学不好的人照样能成名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认知。
我有一部智能手机,虽是二手的,但我有,同龄人没有。我爸说现在是电子信息化时代,没手机肯定会被社会淘汰。其实他也应该知道我能拿手机来做什么?无非就是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我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蹭网,在村里各家的墙头根奋发图强到午夜一点。
在一定意义上说,我有普通人家小孩子梦想拥有却不得的自由。
饭点没人找我吃饭,因为他们知道我如果饿了自然会回家,即使没回去,那一定是在别家找到饭食。
没人会唠叨着检查我的作业,因为他们都很忙,忙着争吵,忙着算计,忙的忘了我还需要课业辅导。
没人提醒我玩游戏过度会伤了眼睛,毁了前程。在他们眼里,只有眼前的苟且,我的将来也只有屎一坨或一坨屎。
我有时候会恨,恨生我却没能力教养我的爸爸。
虽然他不懂得规划生活,却会将借钱买来的扒鸡偷偷的给我留只鸡大腿。这让我多少感觉到一丝亲情的温暖。
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8岁半的我不知道现在吃屎的我将来是否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