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吧
这篇小说,写着写着,可能又没什么劲头了~
毕竟红尘琐事多~
每个物件儿似乎都该有个位置,每件事似乎都该被归类,人们习惯用“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的话来提醒自己别去犯错。比起冒险,人们似乎更乐于总结,用经验和常识来简化思考,来轻松生活,然后津津乐道:每座城市有它独有的标签,每个地区有它特别的风土人情,每类人有固定的行为模式,每处官场都有隐藏的规则。
但虎鲨并不爱守所谓“应该存在”的规矩,他们这样的人常被称作“粗人”。
辞别义乌马府后,虎鲨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兄弟增援国清寺,国清寺所处的天台山离鲸鲨帮最近,顺着东北方向直走又是姑苏城玄妙观,如此一条直线就像虎鲨的行事风格——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况且在江浙沿海一带,鲸鲨帮就算横着走,也没几人敢说半个“不”字。
出发往国清寺的路程不远——半日到达,帮中绝多数兄弟从没与国清寺打过交道,毕竟不是一路子人,就连虎鲨的亲弟弟——泥鳅也从未到过国清寺和玄妙观。在他们眼里,那都是老娘们儿求佛许愿的地方。
鲸鲨帮里,没几个人爱用自己的真名,这是帮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入了鲸鲨帮,就跟过去撇清关系,脱胎换骨。虎鲨亲弟弟正因为无数次从敌人手中死里逃生,才有了泥鳅这么个名号。
曾经有过一帮派,绑了泥鳅要挟虎鲨,但泥鳅真就像浑身沾满了黏液一样,悄无声息脱离了险境,回头就带着鲸鲨帮灭了那帮倒霉蛋。事情传开之后,一些蠢蠢欲动的小人物也就不再敢去打类似的主意了。
虎鲨这次办事一如往常——从气势上压倒对手,兄弟足足带了有六百余人,浩浩荡荡到达天台山脚下,向上望去,隐约能看到国清寺大雄宝殿的尖尖。泥鳅对生路比较谨慎,问了虎鲨:“大哥,你有没有来过这里?”
“从来没有!你嫂子倒是来过两次。第一次在我们闯码头,灭了船老大,建了鲸鲨帮;第二次是你嫂子怀孕时。之后也就没了,现在她是打死也不会来了,天天忙着推牌九,哪还有时间拜佛?!”虎鲨说话毫无架子,待兄弟如己出,这也正是兄弟们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原因之一。
泥鳅听完,念叨:“看来拜佛也是挺灵验的嘛。”
“哈哈哈哈哈……能建立鲸鲨帮,我靠的是你们这帮兄弟;你现在能有侄子,靠的是我和你嫂子身体都还不错。”虎鲨打探了下四周,把话题一转,“泥鳅,你带着几个兄弟,去附近看下地形。”
泥鳅领命左右探路,虎鲨下马往山道上走去,一炷香之后,他们回到原点,泥鳅跟虎鲨禀报:“大哥,天台山不算陡,所以往山上的小路不少,走的一定也都是上山拜佛的人,沿途还有一些被树枝刮破的旧衣。但这些路,应该有一个来月没人通过了。”
“我看这国清寺也不过如此,恐怕正儿八经的信徒也没几个。”虎鲨补充道。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来看。”虎鲨领着他们来到山道上。
往前不出百米,有一木牌,上刻着:
马车专道
为国清寺作出大贡献者,可通行;
常年布施功德箱者,可通行;
每月功德榜前百名,可通行;
不符者,请绕行。
泥鳅撇嘴一笑,说:“看来这忙我们帮不了啊,这不让走。”
“这国清寺还真是财大气粗,一般老百姓哪消费得起,不过你嫂子倒是会挑地方。”虎鲨振臂一挥,“兄弟们,既然答应了这事,忙就一定要帮,当然,这路,也是一定要走的。我管他什么官老爷、财神爷。”说完,策马扬鞭。
马车专道上,虎鲨边御马边嬉笑:“有钱人缺时间,到哪都是快速通道,这的确省事不少。”
马队中一个小伙嚷嚷着:“大哥,佛祖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佛祖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我看你杀人时,眼睛也没眨过呀!”虎鲨一声驾,座下的快马瞬间就甩开其他人十来米,只剩下风中高亢的残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从小路上山可能需要大半日,而虎鲨一个时辰就到了,国清寺就威武庄严地坐落在鲸鲨帮众兄弟眼前。寺庙大门开着,看不到一个僧人,只有十来个官兵镇守,他们看到蜂拥而上的六百多人,顿时拔刀戒备,为首的那个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虎鲨根本没去理他们,而是四下环顾一周:“泥鳅,不对劲。怎么才这么几个人?”正当虎鲨疑惑间,远处传来动静,他冲泥鳅使了个眼色,泥鳅便带着人过去了。
寺前的十来个兵想上前阻拦,瞬间就被其余数百人围住,顿时士气全无,至始至终,虎鲨没跟他们有半句交流。
片刻,泥鳅折回:“大哥,我们查探了下,所有官兵和僧人都在寺旁的竹林,官兵大概两百号人。”
“把这十个押着,一起带上。”虎鲨领着六百兄弟就奔向了泥鳅所说的竹林。
果不其然,竹林周围都囤积着官兵,竹林里隐约能看到僧人,数目不明。这片竹林依着悬崖而长,官兵就是利用竹林的地势,将僧人囚禁在此——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但虎鲨的到来,将形势瞬间扭转乾坤。
虎鲨大吼一嗓门:“妙智方丈!”
闻声的官兵立马回头,而僧人也听到声响,探出脑袋,只看到鲸鲨帮人头攒动,一层层围住官兵,在鲸鲨帮阵前躺着那十个被捆的小兵,衣服破了,刀也缴了,还有几个反抗厉害的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是帮派分子出手的套路——挑几个出头的下手,不见得致命,但一定要狠、惨,这才能唬得了人,他们管这叫“以儆效尤”。
官兵里终于有一人拨开人群,缓缓走出,看穿着和官帽就知道,他是这的负责人,三十来岁模样,一米八大个,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就像一头站立起来的黑牛,他拿食指点向虎鲨,冷冰冰问道:“你是谁?”
“鲸鲨帮,虎鲨。”虎鲨看着高出自己半头的黑牛大汉,“你就是这的老大?”
虎鲨与黑牛较量气场的工夫里,国清寺僧众已从竹林走出,居中的就是妙智方丈,在他左手边的是达摩院掌管人——戒嗔和尚。戒嗔听到“鲸鲨帮”三个字,直接提棍跳出,怒斥道:“国清寺何时沦落到要你们这群暴徒相助?”
虎鲨寻思“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和尚”,话还未从口出,黑牛又暴跳起来:“官府与鲸鲨帮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今日重伤我衙门弟兄,这件事不能就此作罢。出手吧,我一定要为这帮弟兄讨回个公道。”
说完,黑牛将官袍脱下,扔到一旁,寒风中露出结实有型的胳膊,紧握着大刀的右臂已青筋暴起,果然横练一身肌肉,虎鲨将刀递给泥鳅,径直穿过官兵,向武僧借了根齐眉短棍,说道:“我就用这个吧。”
一向威风惯了的黑牛直感到面上无光,气急败坏地就向虎鲨砍去,吓得猝不及防的人群四处散开,而虎鲨也急忙一个鲤鱼跃身,翻到黑牛侧方,双手持棍,棍指黑牛胸膛。
盘着胳膊看热闹的官兵小声议论着:“他这回又可以好好耍个威风了。”说的正是黑牛,看来此人平日里没少显摆他那一身肌肉和武艺。
黑牛力大无穷,刀刀如风吼,而虎鲨并未针锋相对,棍棍都顺着刀刃的方向,借此削弱黑牛的力道,连战十来个回合,黑牛也未能在蛮力上占半点上风,反而招招落空,此时已憋得满脸通红。
在一旁观战的妙智方丈突然眉头一皱,心中寻思:鲸鲨帮帮主怎么会伏虎棍?
伏虎棍乃达摩祖师所创,相传当年达摩山中坐禅,突遇猛虎,但不想伤及一条生命,于是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棍,与吊颈大虫周旋起来,之后达摩将这些灵机一动的招式演练成伏虎棍。伏虎棍以制伏为主,不轻易取其性命,讲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虎鲨正是凭着伏虎棍牵制黑牛,数十回合下来,黑牛已力不从心,手中大刀也渐失平稳,虎鲨趁此机会一棍抽中黑牛右手,大刀落地,接着就直戳腰腹,黑牛一口气没提上,就两腿一软,单手撑地跪着,满脸煞白大口喘气。虎鲨一个手势,几十个兄弟便围上去,将黑牛原地捆住。
待黑牛回过神来,身上已五花大绑,他恶狠狠盯着虎鲨,似乎要将它生吞活剥,虎鲨没跟他计较,只是说了句:“以后少整这些没用的肉,多练练功夫。”
虎鲨刚降住了黑牛,戒嗔就列起棍阵,叱喝道:“暴徒,请你们速速下山,国清寺名誉为重。”
妙智方丈站出身来,拦住戒嗔,说道:“师弟,休得无礼。”
戒嗔不听劝阻,仍然粗声粗语:“我掌管达摩院,绝不能让恶人毁了我寺名声。”
妙智方丈大喝一声:“住口!当初,寺中长老就是听信了你的话,才做出功德榜、马车道这样的荒唐事,将信众分出三六九等,可如今国清寺乌烟瘴气,名誉扫地。你可知,下令囚禁国清寺的正是那些平时烧香拜佛的人。师弟,你若再执迷不悟,这国清寺将会毁在我辈手中。”
戒嗔没再言语,妙智方丈在心间长叹一口气:毁我教者,乃穿我衣人。
妙智方丈所言非虚,据鲸鲨帮打探,天台山县衙内没有扣押任何信众,因为数月以来上山拜佛的都是达官贵人,而这些人是不用蹲牢的。对此,虎鲨不便评论,只是尽责解释道:“妙智方丈,我们来此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马氏丝绸大掌柜与我有些交情,我这次正是受他之邀,别无他意。”
“老衲掌管无方,让虎帮主见笑了。马掌柜与我是旧识,他是个大善人呐。”妙智方丈向虎鲨做出“请”的手势,“虎帮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一树荫下,妙智方丈问起:“老衲不妨直言,刚刚虎帮主使出的可是伏虎棍?”
“不瞒方丈,正是。”
“伏虎棍已失传,虎帮主是从何习得?”
“此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他日我再与方丈慢慢道来。因为马大掌柜的嘱托不只是国清寺,还有姑苏城玄妙观,我们的确不便在此久留。”
“既然如此,老衲也不强求。”
虎鲨与妙智方丈回到竹林,戒嗔已率武僧缴了官兵的械,虎鲨留下了三百弟兄,告诉他们:“谁敢动,你们就动他。”接着又吩咐泥鳅“你留在国清寺”。
一声“告辞”,虎鲨便领着其余兄弟下了山,直奔姑苏城。而山上的人,各怀心事。
黑牛因为颜面无存,怀恨虎鲨,他暗自较劲:他日一定要抱怨雪耻。而跟着他的兵,已有人开始琢磨:与其拿着朝廷微薄的俸禄,干些憋屈的苦差事,还不如去鲸鲨帮混混日子。
戒嗔则自我反省,但想不明白错在何处,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是为国清寺考虑。
妙智方丈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仍然在推测:虎鲨的伏虎棍究竟是怎么回事?
鲸鲨帮留下的兄弟才不会管他们想什么,只是遵照大哥的吩咐,两眼直盯盯看守着被围住的官兵。
是日入夜,虎鲨与众弟兄到达姑苏城,包了近十家客栈才勉强住下,客栈都门对门紧挨着大街两侧。
姑苏城内灯火未灭,街上还走着醉酒的汉子,提溜着酒瓶子踉踉跄跄,喝光了就随意挑家酒馆儿,继续买醉。虎鲨歇着的这家客栈,大厅里就半坐半躺着一名醉汉,一盘花生米就着两坛黄酒。
虎鲨叫来掌柜,问道:“玄妙观离这不远吧?”
“近得很,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工夫。”掌柜顺手就放下虎鲨要的手抓羊肉和热黄酒。
“那这玄妙观最近发生过什么大事没?”
“大事?”掌柜眯着眼想了一想,回道,“没有,不曾听说。”
虎鲨看掌柜没有隐瞒的神态,但又百思不得其解,紧接着又问:“观里的道士经常进城吗?”
“嗯……最近少了,倒是也有,今天还看到俩呢。”
坐在一旁闷不作声的醉汉突然爬起,又两腿一软,瘫倒凳上,支支吾吾道:“对……对……我也看到了。”
“在哪儿?”虎鲨坐到醉汉旁。
“噢……不,不对,不是道士,是文……文人书……”
“文人书生?”虎鲨完全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引导醉得已经头脑不清的失意酒徒。
“不是,是文人……墨客,对。我看到他们……在逛,逛楼子。”醉汉端起酒杯,自顾咪了一口,又自言自语,“先是道……士,然后又……变成文人……墨,客。”
“客官,别听他胡说,道士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我们这经常有喝醉的人胡言乱语。”掌柜对这种人早已见惯不怪。
“哪家楼子?”虎鲨继续追问。
“酒……酒,没酒了,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醉汉每吐一个字都要缓两秒,虎鲨也只能等着,还得招呼掌柜再拿两坛酒。
看到酒上了桌,醉汉眼神就像死灰复燃一样,话语也连贯了:“藏凤楼,我刚从那儿……出来。”
“掌柜,藏凤楼在哪?”尽管对醉汉的话半信半疑,但虎鲨还是决定前去查探一番。
“客官真要去的话,出了门右拐,过两道巷口,左手边大红灯笼挂着的就是。”掌柜还特意叮嘱一番,“夜深了,城里禁马,客官您得走过去。”
“掌柜,你这不厚道吧,刚刚我还看到一辆马车打门口经过。”
“客官,我哪敢骗您呐。那些马车里坐着的,都是城里有背景的人,您是外乡人,要是被拦住,可就不好说了。”
虎鲨干笑两声,说句“罢了”,心想:要换作平时,就算被拦住又如何,但今日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泥灰,又扫了扫掌柜的衣衫,“掌柜的,我多付你些银两,换你这身衣服。”
掌柜是明白人,当即脱了外套,递给虎鲨——毕竟逛楼子,脏兮兮有失身份。
虎鲨换好衣服,挑了两个长相和穿着都算干净的兄弟,就奔向藏凤楼。
虎鲨前脚刚走,掌柜后脚就撵走醉汉,还不忘嘱托他:“我看这客官也不是好惹的人,你还是赶紧走吧。要是发现你在胡说八道,回来没你的好处。”
掌柜掸了掸虎鲨换给他的衣裳,嘀咕声:“真是些奇怪的人呐。”
进到藏凤楼的虎鲨以“找朋友”的借口,四下转了几遭,但细查之下,没发现任何人与醉汉口中的道士或文人墨客有关,而且藏凤楼也只是一座三流青楼,姑娘庸脂俗粉,酒徒满口污秽,鲜有两三个看似书生模样,但也只是生硬造诗骗姑娘芳心,随便丢一句“姑苏城外粉凤凰,藏凤楼中俏佳人”,姑娘就红着脸挥手绢,尖着嗓子娇嗔两声“讨厌,公子您可真会说话”。
尽管一无所获,但虎鲨仍然认为醉汉的话必定有所依据,他不愿错怪嗜酒和醉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