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梧鼠Mouse

1

素媛案犯人赵斗顺即将刑满释放，所有人都满腔愤慨。

看电影《素媛》时，没有谁不心痛。活泼机灵的小素媛在上学路上被恶魔绑架，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强暴和殴打。

再次见到爸爸妈妈后，素媛已经难以被辨认了——受到殴打肿胀且伤痕累累的脸，全身无法动弹。年仅8岁的素媛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洗劫，虽然在恶魔的张牙舞爪中侥幸逃脱，但已奄奄一息了。

对素媛来说，一切还没有结束。噩梦过后，不是白天，是无尽的黑夜。

外伤已经成为素媛这一生不可磨灭的阴影，但精神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素媛出事后，大批的记者蜂拥而至。父亲为了带女儿躲避记者，情急之中想要帮女儿擦拭身体却不料看到女儿大哭和绝望的神情。

这一刻，父亲的心里种下了所有的内疚、自责、震惊、悲恸。对所有男人的恐惧，已经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异形，这只异形在素媛的心中伺机而动，时刻都可能要吞噬这个小小的灵魂。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不再近距离接触女儿了。他知道素媛那颗被像他一样年纪的男人撕扯过的心，几乎无法痊愈。他扮成女儿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在医院里陪女儿玩耍；出院后远远跟着女儿上下学；到女儿的校园只为让教室里的她瞥到一眼。为了陪伴她，他从父亲变成了娃娃。

直到聪明的素媛对娃娃说：你是爸爸吧。她拉起爸爸的手走回家，为爸爸擦拭汗津津的额头。观众已泪眼模糊。

电影中几乎所有的人在守护着受伤的素媛，而爱也是温暖她的唯一方式。电影最后，随着弟弟的降生，素媛选择开始自己的新生。可那只异形，那只潜伏在女孩心里的异形，谁又能知道它是会逃走，还是会不知什么时候就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部电影的最可怕之处，是据真实事件改编。素媛是不幸的，也是幸福的。可这不幸之于她同幸福相比，是否可以抵消？电影只不过再现了丧心病狂的赵斗顺犯下的罪行，可现实中的素媛，在生命刚刚开始的阶段历尽丑恶，在最美好的年华将再次面对噩梦重现的可能。

2

4月27日，即将迎来作家林奕含的去世两周年纪念日。她的半生苦楚，都记录在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

五十岁的李国华，是风度翩翩、学识渊博的老师。十三岁的房思琪，是甜美动人、热爱文学的少女。借着“作文课”，他对她实行了性侵害，而这种犯罪竟持续了五年之久。少女对老师朦胧的迷恋夹杂着畏惧，在这种畸形的关系下生根发芽，最终变成了恐怖的如阴霾一般的大树。

除了素媛式的伤害，还有“诱奸”，利用女子的羞耻之心为自己的不耻保密，甚至，将这一切解释为爱。这对于不谙世事的少女来说，像是深水中抓住了可以呼吸的芦苇，毕竟，没人能反驳爱的浸淫。尽管被一次次蹂躏，对此唯一的回报，就是掏出自己的爱。李国华诱奸的每一个少女，都对他的爱充满着热忱。而少女们在爱中走向毁灭。

这是发生在林奕含身上的真实故事。13岁开始，她走进这个噩梦，从此就踏进了永恒的失乐园。心理治疗、恋爱、婚姻甚至文学都是她尝试着来救赎自己的方式，然而最终她依旧没能逃过被吞噬的宿命。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后一年，她仍然选择了结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干系。

而在书里，房思琪彻底精神崩溃后，父母的选择是搬家，罪人和旁观者还在谈笑风生。反而是她，挣脱不掉的恶名如影随形。

讲述天主神父娈童案的《聚焦》中有一句话：怎么忍心拒绝上帝？狼师之于少女又何尝不是上帝的姿态。林奕含绮丽的文字之下是多么破败的一个灵魂在无助呐喊。家庭没有救出受伤的林奕含，梦魇终将她拖入深渊。

当同样遭遇的女生郭晓奇鼓起勇气站出来在网络上曝光李国华的兽行时，得到的却是侮辱和咒骂。“长长的留言串想一种千刀刑加在晓奇身上，虽然罪是老师的，而她的身体还留在他那里”。你以为你可以战胜恶魔的时候，却没料到全世界都可以给你二次伤害。

这屈辱的烙印，让人无处可逃。

3

学者龙迪曾深入到一个北方小村落，艰难地挖掘、跟踪调查和研究6名受到老师性侵的女童及家庭，探索遭遇性侵给每个家庭带来的不为人知的创伤。

龙迪是为数不多敢于“直面痛苦”的人。《性之耻，还是伤之痛》是龙迪根据调查研究结果撰写的博士论文，自2007年面世以来该书是中国内地第一部关于儿童性侵犯的社会工作研究文本。当“华人家庭面对儿童性侵犯的家庭经验”这个敏感课题被摆上台面，对龙迪来说就注定是一场研究苦旅。

每年来，媒体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会报道所有的儿童、青少年性侵案，公众也都是讳莫如深。我们暴怒地谴责完凶手之后，究竟该如何面对事件中心的孩子？

性侵、猥亵儿童似乎是世界上被惩处概率最小的的深重罪孽。当悲剧发生后，并非所有的受害者都能大声呐喊。很多人甚至陷入深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质情结，会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这大都来源于所谓“性之耻”。

性之耻是亚洲文化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这种文化不仅对全社会形成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容易在每个人年少时打下牢固的根基。儿童性侵案的受害者们永远在耻感中自责，小素媛会难过地说：我只是想帮助那个叔叔，可是人们却说我做错了；也会因为“那件事”而惧怕上学。有时当受害者稍大一些时，却会被冠以更卑鄙的形容词，使他们对迫害难以启齿。

性侵事件的耻感从来不是单向的，矛头随时会转向受害者及其家庭。侵害诱发的严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不仅针对受害者本人，亦是整个家。被性侵的孩子家人一边心痛，一边会将屈辱感转嫁到自己身上来造成对孩子的“二次伤害”。

在龙迪的调查中，有一位受害女童经历了这样的事件后，本就不算和睦的家庭产生了更深的间隙，母亲也对孩子充满嫌弃，让女儿的神经极度衰弱。正如《嘉年华》里的小女孩母亲在知道孩子被性侵后，悲伤自责，但她的发泄却是剪碎女孩的漂亮衣服。我们普遍地认为父母会永远用关心和爱包裹孩子，可有时他们也脆弱地失去反抗的能力，只能攻击更弱小的孩子们。

事实上，根据西方一项调查显示，儿童性侵案受害者中有20%~40%的人没有出现性侵所带来的负面精神状况。这个结果不似人们所想的悲观，家庭是决定让孩子重生或是毁灭的关键。

4

林奕含说：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我们都知道，这种屠杀每时每刻在每地每处发生，像小钩爪一样一点点地、缓慢地摧毁一个生命。

最可怕的是，无数个隐形的罪犯还在人群中。最可悲的是，无数个受害者及其家人在与阴影挣扎。人人噤若寒蝉，我们都无从而知。

素媛案罪犯赵斗顺即将出狱的消息被传开时，反对声如潮涌来。60万人请愿青瓦台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人们想保护的是素媛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扼杀无数个未知的女童受到侵害的可能性。

幸运的是，现实中的素媛，在家人的扶持下走出了阴影。而更多的孩子可能在永远的痛苦中走向灭亡。如果没有全社会的介入，被家庭与爱抛弃之后他们便没有退路。

“那么，假如有那么一天，您的女儿遭受了性侵犯，您会怎么做？”曾有人这么问龙迪。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搂住她。”龙迪微笑着伸出双臂，搂抱空气，仿佛女儿就在怀里。“我会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永远都是爸爸妈妈心中的天使。”

本文由梧鼠Mouse原创，更多精彩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梧鼠M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