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哥:
此去经年,一别两宽,窗外山雨又泠泠,虽不比那年的雨来的大,却也是足够给人带来些许的困扰。这些年,你还俗后,我走过许多地方的山,看过许多次数的雨,喝过不同品种的茶,却依然惦念着我正当最好年龄时遇见的你。
初见的那年,正值江南四月,倾城尽落雨,又恰逢花期,繁花似雪。正是那个烟雨朦胧的雨天,恰是那一方伸出的屋檐,让从山上祭母回来的我与下山购置衣物的你就这样相遇。
“姑娘,往这边来一点,莫让雨丝打湿了衣衫,徒添了风寒。”还记得吗?这是你初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刚刚祭母回来的我,本就染着些许的伤感,独自沉浸在对母亲的怀念中,并没有感觉到雨丝打在衣服上。闻声抬眼望去,却不料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你穿一身白衣似雪,黑亮如水的发地垂落在身后,眼角有藏不住的清明与柔和。看到我看向你,你礼貌地轻扬嘴角向我微笑,眼睛微眯,不再有起初那般明亮清澈,却仿佛挤出了点点星光,将这阴朦朦的雨天点亮。那刻,我却是看痴了,你身后的幕幕雨帘、繁花朵朵在那一瞬都变得模糊,唯独你,你的眼角眉梢,你的薄唇挺鼻在我眼中,在我心中一点点的清晰了起来。
你说你是清台山上的道观里的道士,小时与父母分离,颠沛流离到多处,有幸被道观所收留才保得一条命,又得师傅的器重,便留在山上餐风饮露,修行练道,不与这尘世相杂扰。
那时,我不懂,其实,早早与这俗世相脱离是好事,也不免是坏事。没有经过世事涤荡过的心,虽然拥有了常人缺少的平静,可谁又知道让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的正是平静的湖面呢?谁能料到有一天你会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呢?
我说我是清台山上寻常人家的女儿,并非故意向你隐瞒了我出身官宦之家的身份,无非是单纯的想着,相较于百里之外的丞相府,清台山的村庄离你近一些,你便会离我更近一些。
闻言,你眼中又漾起笑意,说到:"姑娘,好巧,若是如此的话,咱们便可以常常相见了。"我望向你,又痴痴地看了几秒,才舍得含羞为低下头去,答道:“是呢,日后便可以常常相见了。”
后来,雨渐渐小了,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你说,雨停了,为时也不早了;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我同你一同上山如何?我自然是欣喜若狂,求之不得,可偏要面上表现的很自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了”。那天,你持一把青伞,为我们挡去沥沥的山雨,而你的令人风趣而又舒心的话语也让这黑夜不再那么的寒冷而漫长。而后,离别时,你将你的那把青色的雨伞送与我,说道“有缘再见”。
自那天起,我便多次骑马从长安京城到山上寻你,那些时光是那样的美好,坐在你房后的那个梧桐下,你会同我讲述你道观中的趣事,我会陪你抄经文,练运剑。或并肩站在山巅看眼前的云卷云舒,远方的青山连带。
那时,我开心的以为,你的温柔,你的笑意只会对我展现,你的故事只会对我诉说,而我,则会与你比肩而站一生一世。直到,有一天你问我,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是什么?又是否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听到你的询问,我转头看到你的侧脸,你仍是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目光温柔而又甜蜜,嘴角噙着幸福的笑意,静静的望向远方,那个长安城所在的地方。那时我便知道,你在告诉我,其实,你本就是不属于我的,我不过是你的朋友,你有了你惦念的姑娘,只是,她不是我。
从那天起,我便找各种借口不再去寻你,纵使无尽的相思将我淹没。只是不断听道观的人说,你常常下山去长安;你在师傅的门前长跪了一夜后还俗了;你离开了道观不再回来了;以及,你要成婚了。
那日,又是一个烟雨濛濛的日子,同时,也是你新婚的吉日。我着一身大红的长裙,用尽了仿佛一生的心思去梳妆打扮,好似在欺骗自己与你成亲的,是我。然后带上你送我的那把我从来不舍得用的那把青伞,骑上马,穿越半个长安城,最后一次,去寻你。
你的婚礼上宾客繁多,远远望到你,只见你笑靥如花,你的新婚妻子并肩而立,接受着到席嘉宾的祝福,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正如他们所说的一样,俨然是一对璧人。我静静的一步步走向你,走近你,我看到了你看向我时眼底浮现的吃惊与诧异,你的妻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轻声问道:“这位是?”你却已恢复了平静,或是说将情绪掩饰的很好,慢慢地的答道:“我山上的一位朋友。"
”山上的一位朋友”短短几字便总结阐明了我们这么些日子来的相知相伴。我听后不禁苦笑,原来,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纵然心像被万根利剑穿透,我仍逼自己换上最合时宜的微笑,把若有千斤重的伞交于你,最后一次望向你的黑眸,叹道:“恐怕今生无缘再见了,祝你幸福。”然后转身离开,驰马离去。
我想,你也许是明白我的心思的,却不想道明来令我难堪吧,所以你才用了这样一种方法让我明白。这些年过去了,你不爱我,我也渐渐地接受了,淡然了,因为你不爱我,并不是你的错。现如今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与妻儿经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以前,我常常往道观里跑是为见看到你;现今,我久居在道观中与青灯古佛相伴却是是为忘记你。可是,我想我做不到了,今生至少是做不到了。只希望来生,我可以不在下雨天出门,即便出了门也不要遇见你,即便是遇见了你,我也不会望进你的眼眸,即便是看到了你的眼眸,也不要为你怦然心动,即便为你心动了,也一定不能放任自己一次次去找你,即便一次次去寻你,也要控制好自己不能一点点爱上你。
记得,今生,一定要幸福。来生,希望你的幸福中有我。
雨夜
你的一位山上朋友
此信写完后应该便被姑姑装进信封压在了枕下,似乎并没有要寄出去的意思。两个月后,姑姑因为相思成疾不幸离世,弥离之际,她说,死后一定要葬在道观后面的那个梧桐树下,并且碑文是“山上的一位朋友”。我不明白姑姑的用意,只好照办。收拾姑姑的遗物时,才发现了这封未寄出的信,从信中的内容便明白了姑姑的执念是为何。这封信,也就这样滞留在我这里。只希望,信中的那位让姑姑日夜思念的男子啊,来世不要再让姑姑错付了情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