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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翳蒸腾,人间四时轮转,唯有那遗世独立的仙山妙境,上观危楼奇景,下摄滚滚红尘,放出千载威名,藏下万年秘辛。
山中从来多暗角,纵是如齐云山这般上古临世的灵韵乐土,也不免有此秘境——此地不知何时开辟,除了历代掌门及长老之外,无人胆敢擅闯,宗派之内久传其名,曰:天嵩谷。
天嵩谷中,月影憧憧,炬火如昼,映出一方佝偻身影,罩袍加身,须发纯白,俨然隐士高人,只是此刻有客前来,便缓缓回身,微微颔首,声若古松,道:“云初还未回山么?”
来人步伐顿止,躬身稽首道:“回师叔祖,已有数日,弟子已派人下山寻查。”
老者徐徐打量眼前明眸善睐却面无血色的玄湛,语重心长地道:“妖界势大,掌门难处,老朽心知,只可惜……”老者顿了顿,侧身远望高台之上烈火炎炎的剑池,喃喃道:“只可惜法宝尚未炼就,老朽惭愧。”
玄湛闻言,言辞恭敬地道:“或是弟子无此机缘,师叔祖之功,弟子与云初师妹心知肚明。”
“玄湛,你的伤势可好些了?”“无碍,玄湛在一日,必护得齐云山无虞。”
老者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眼前风骨卓然的晚辈,心中竟生出无限凄怆与惋惜,久久不能散去。
壹
可若念及师妹云初,玄湛心中却总有愧意。
齐云山百代传承,先师破格将掌门之位传于自己,以女子之身撑起千载灵山名派,创前代未有之先例,可惜践位未久,魔界攻山,陷身力战,虽全身而退,却灵力大损,尚不知何时恢复,宗派事务,只得尽付云初。
但云初越是鞍前马后,玄湛越是觉得自己无能,毕竟,本该是由自己护着齐云山,护着她的。
“风急天高,掌门师姐当心着凉。”
只顾着冥冥忧思,却不知云初何时出现在身后,取了一袭大氅,披上了自己的肩头,回头相望,只觉得这齐云山最为可贵之处,便是仙山灵韵,留得住出尘容颜,哪怕细细想来,自己与云初都已有数百岁之龄了。
“我哪有如此弱不禁风,倒是你,怎知我在此地?”
云初默然浅笑,与玄湛并肩而立,展望云山,调侃道:“若是这点了解都没有,我就白当了你几百年的师妹了,年少时你就是如此,除了练功,就是在这半霄阁发呆,也不知道师尊看上你哪一点,把掌门之位交给你呢!”
听云初如此言语,玄湛心头的愁云淡了几分,清冷的面容上,绽出一丝含蓄的笑意,似眼前云峦自在行止,茫茫渺渺,不可琢磨,云初见状,背着手故作严肃地道:“这样才对,掌门师姐整日冷着脸,伤怎么能好呢?”
玄湛紧了紧大氅,顾左右而言他道:“最近你可有前去拜见师叔祖?”
云初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萎靡地道:“不曾,介明老头一向不待见我,觉得我不够稳重,不堪大任,我就不去讨他的数落了吧!说起来我也几百岁了,大小也是齐云山的长老,还得被教训,像话吗?”
“师叔祖殚精竭虑,一心只为齐云山千年之业,对我等后辈寄予厚望,严苛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他日若前去拜见,万不可无礼。”
云初眼波流转,眸中闪过一瞬不耐烦,却在触及玄湛目光的刹那消失不见,“好,听掌门师姐的便是。对了师姐,那介明——那师叔祖每每挂在嘴边的先辈重托究竟是何意?天嵩谷剑池里炼的又是何物啊?”
玄湛差点忘了,一直以来,云初惧怕师叔祖教训,极少前往天嵩谷,对谷中事知之甚少,见她今日有此一问,忆起前人故事,便正色道:“我齐云山开宗立派千年,幸有初代掌门耗尽灵力炼就旷世至宝‘天王索’,可惜前辈作古之后,再无人能够驾驭,无奈之下只得将其镇压于山中,自那之后,历代掌门皆耗费心力,搜罗天下灵石,想要炼就一件可世代传承驾驭之至宝,可惜数代至今仍无所成,师叔祖自请守护天嵩谷剑池,正是为此。”
“难怪师尊坐化之前,托付你我护好天嵩谷,可天下灵石汇聚剑池,再难得的神兵利器都出炉了,介明老头守了百年毫无消息,真是奇了。”
玄湛正欲说些什么,只见一弟子神色慌张跃阶而上,至二人面前仓皇行礼,道:“禀告掌门、长老,人间凌虚结界崩裂,妖界、魔界逃窜而出,四散人间,现已有师兄弟下山捉妖,但妖魔甚众,请掌门定夺!”
云初知晓玄湛神色之意,随即言道:“掌门师姐且坐镇山中,我这就领弟子下山,收拾妖物。”
又要让她替自己冒险了么?玄湛眉头紧蹙,好不容易按下的愁容又浮了上来,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攥着衣裳,迫切与忧思辗转喉间,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压抑良久,这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一切小心。”
话音刚落,忙转过身去,低眉不言,云初深知玄湛心结,免了告别之语,只是伸手整了整披在玄湛身上的大氅,便随弟子离了高阁。
余温散去,雾里楼台归于寂然,一阵急风掠过,玄湛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形影独立半日,眸光定然不移,直至余霞散绮,明河翻雪。
贰
若是平日,区区妖物作祟也不过耗费齐云山捉妖师几日之功,可数十年前集众人之力铸就的凌虚结界一朝破损,妖、魔两界趁机卷土重来,屠戮人间,以致路有遗骨,城池村落,悄然无人。
云初取了锁妖瓶与镇妖灵符,率众弟子下山,所到之处,愁云惨淡,阴气森森,诸如云初这般对妖灵、魔气见怪不怪的捉妖师,也生出几分顾忌。
身后弟子静心感应四周,上前对云初言道:“长老,四下魔云蔓延,妖气却要弱许多,此间当是魔界作乱之处。”
云初环顾周围,警觉地问道:“可探得魔尊行踪?”
“听闻魔尊尚在闭关,并未现身人间,倒是妖界来势汹汹,不好对付。”
云初长舒了口气,放慢了脚步,道:“如果只是些小喽啰,量他如何势大,也无需畏惧,只是凌虚结界的缺口,需尽快补上,否则,给那些妖魔开了窗,恐怕魔尊也会坐不住。”
“长老放心,凌虚结界正在修补,只需逼退妖物,便无后顾之忧。”
“需要多久?”“至少十日。”“足够了。”
言罢,云初广袖轻扬,指捻灵符,口念神咒,指尖灵符“蹭”地生出一道火苗,灵符燃尽,云初脚踏罡步,悬于半空,十指盘于胸前,快速结印,于道途旷野中骤然升腾阵阵清气,只听得一声“净”字诀,天地之中盘桓笼罩的魔气瞬间消散,迷蒙前路豁然开朗。
云初方收了功法,只见几簇黑影盘旋颠倒,环绕众人,又若无其事地飞离向前,徒众中有人疾呼:“是魔!”云初抬手示意众人镇定,定睛眺望黑影所向的余迹,朗声道:“追!”
然众人循着黑影的行迹一路追踪,竟往复无功,恍惚之间,只能分辨四周是古木深林,却失了方向,云初正要再行“净”字诀,铺天盖地的黑影又席卷而来,较之刚才所遇到的更加浓烈。
云初立住心神,手执锁妖瓶,双指施咒,锁妖瓶凌空升起,放出熠熠青光,如飒飒箭影,穿透重重影雾,正此时,云初以掌摄锁妖瓶,口中念了一字“收”,瓶口陡然向下,宛若一口黑洞,将周遭黑影尽数吸纳,周围归于澄净,宝瓶复位掌中,云初一手掸了掸衣上尘土,展目四望,方才随行的一众弟子竟没了踪影。
还未来得及感应众弟子的方向,云初只发觉脚下有异物,低头一看,不过是一块半埋地下、形态嶙峋的巨石,可这妖魔横行之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幻象,更何况是一块石头呢?然而,此刻的云初却独独少了这点心眼。
正要抬脚向前踏去之时,脚下巨石倏然松动,将其深埋的周身泥泞也逐渐变得澄澈透明,直到云初所立之处成了一片清池,池水漫溢八方,唯独不见泉眼,巨石骤然融化,云初一时失了支撑,陷入了不知名的深渊。
恍惚沉沦之间,眼前光影明灭,脑海里那张娴雅秀逸、清冷如月的面孔愈发清晰。记忆里她就很少笑过,百年风骨,形影寂寂,上敬恩师,下护同门,极少数的瞬间流露出来的笑意,总显得刻意又生疏;山中许多人来来去去,似乎都渐渐忘了,她也曾是个年华青葱的少女,只是后来将毕生思虑,寄予了层峦高阁的云卷云舒,心里藏了太多不为人道的悲喜和柔弱,看上去让人格外心疼。
“师姐……”半梦半醒间的云初低语呢喃,似是在呼唤那个百年来保护自己的人,可回应自己的却是一声阴森可怖的深息。
云初猛地睁眼,不见光亮,不见所念之人,而是怪藤盘布、幽深曲折的古洞。她揉了揉额头,将自己从刚才的幽思里拽回来,凝神静气,归于警觉,毕竟此时所处之境地,在过去无数次下山捉妖的遭遇里都不曾碰见——阴森洞穴里,别无他物,唯有盘根错节的树藤,张牙舞爪地遍布穴壁,于洞穴的中央绞缠盘结,托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
那果实周围环绕着诡异的紫气,似一颗心脏般起伏跳动,又像一颗眼珠般死死地盯着跟前迷惑的捉妖师。云初觉着自己的双手失去了控制,宛若被一条绳索束缚拖拽着,任她如何暗暗默念“定心咒”也毫无用处,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怪异的果实,一点一点地靠近,直至举起手掌覆了上去,一股亘古未有的寒气直冲丹田,进而淌进全身,那盘绕果实的紫气也顺着云初的手臂,攀上了她的周身。
借着几近耀目的紫光,云初凭着仅存的神识,瞥见了怪藤之后的穴壁上,字迹遒劲地镌刻着一字:“落”,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神,失了最后的镇定,面目渐而狰狞,古洞之内,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