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山庄
亥时三刻,夜无雨,星点稀。
城陵矶阡巷西侧,半里石径沿铺。尽处一株百年槐树,枝繁叶茂,随风摇曳。
一丈处,一座庄园矗立。台阶踏跺,两侧石狮肃踞。灯笼暗红,映照朱门紧闭。匾额正书“明月山庄”。
山庄东厢房,烛火通明。
房中弥漫药渣参含血腥的气味。一少年仰躺床榻,上身赤膊,自左肩向右腹,用纱布斜扎,腹上白布浸出蕴红,双目深闭,呼吸缓慢悠长。
床沿处坐着一中年男子,青衫浓眉,国字脸型,颊肌刚毅。正皱眉给少年轻盖被褥。
“刘庄主,少庄主伤势如何了?”一粗布灰衫,发丝斑驳的中年汉子,自男子身后问道。
“感念陈兄挂怀,大夫戌时给犬子敷了膏,方才也喝了药,现下伤势稳定,已无性命之忧了。”
“陈兄,咱们移步书房一述。”刘松轩起身领着中年汉子,朝书房行去。
掌灯推窗,书房外蛐叫蝉鸣。
微风徐来,掀起壁上字画轻响。画布楷书“金石为开,稳若磐石”八个大字。
刘松轩示意中年汉子坐于书房茶榻,他捻起茶叶放入茶罐,倒水煮茶。
“陈兄,你此番前来,愚弟正好有事相求?”
“刘庄主,毋须客气,有什么我陈沐阳能帮的上忙的,尽管提便是。”
“陈兄,此次犬子暗夜遇袭,正值愚弟外出,范管家与贼人相博,亦险些丧命。”
“可有探出贼人脚跟?”陈沐阳捏颌问道。
“虽未留下贼首,但范管家与我近日新请幕僚孙兄弟两人围攻,那贼人也受了内伤。”
“那贼人,可是只有一人?”
“拢共五人。五日前戌时,犬子醉酒返庄,就在门前槐树处遇袭。当时天高夜黑,范管家与孙兄弟也是听见呼喊才匆忙赶至。”
“范管家缠住贼首,孙兄弟与庄内众兄弟围攻解决了另外四位贼人。”刘松轩边说边倒着茶。
“那贼首被孙兄弟打了一掌,见势不妙,便仓皇逃脱。”
“犬子的两位伴僮也丧命毒手。”
“那死掉的贼人,可是能查到些什么?”陈沐阳端茶轻抿后问道。
“那些贼人尸首面生,且从武功招式上,也看不出来路。”
“刘庄主外出,平日里不都是让王柄权兄弟打理庄内事物吗?”陈沐阳疑声问道。
“那几日,我那结拜兄弟也正巧因事不在庄上。”
“那刘庄主所求何事?”陈沐阳继续问道。
“从那晚之后,我那王兄弟一直外出未归,我想拜托陈兄帮我打听下。”
“刘庄主,可是怀疑......”陈沐阳眯眼,话并未说全。
“虽无证据,可据范管家描述,那贼首身形与王兄弟颇为相似。”刘松轩说完,面色深沉。侧望窗外夜色,点点星辰,彷若给了指引。
“刘庄主毋需烦恼,此事包在陈某身上。”陈沐阳语调真挚。
“陈兄,此次从淮安府过来,可是顾总督有何指示?”刘松轩询问道。
“不瞒刘庄主,顾总督听闻巡漕御史李志远,正暗中调查那批货物,担心纰漏,着我过来协助。”
“陈兄,那批货物现下被我匿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甚为安全。请总督放心。”
“既然刘庄主这般说,陈某也就放心了!”
“对了,巴渝矿山那边安排的如何?”陈沐阳又问道。
“那边我已安排愚弟着人封山,并亲自看守。”
“令弟亲自前去,倒也让人心安。”
“听说河泊码头死了个闸夫头,还惊动了李志远查案?”陈沐阳疑声道。
“是啊。那岳州知府张守望,敷衍塞责,老奸巨猾。他才不会揽祸上身呢,所以这事还是落到李志远身上。”
“如此,那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陈沐阳提醒道。
“陈兄说的对,愚弟谨记。”刘松轩颌首,继续添茶。
两人秉烛夜话,深夜子时。蛐蝉声息,烛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夜阑人静,一声瓦砾碎裂声,打破沉寂。
“谁?”陈沐阳沉声喝道。
随即两人奔至庭院,抬首望去,便见一道黑影正在飞檐瓦当凌步飞跃,踩的瓦砾咔咔着响。
陈沐阳抬脚踢出一颗石块,向黑影疾射而去,同时施展轻功向黑衣人追去。
刘松轩见幕僚孙兄弟听见响动,从西厢房跃出。他侧头望了望东厢房,止住追击。并示意孙兄弟追上去。
黑衣人见石子飞袭而来,一个闪步侧避,同样踢出一片瓦砾朝身后人袭去。
旦听“啪”的一声。
侧目瞭去,便见一汉子挥剑将瓦砾击碎,残片飞溅。身形迅疾的向屋顶跃来。
此人是谁?为何之前没见过。秦铮暗中思索。
但身形不停,一个空翻,蜻蜓点水般,踏在庭院假山尖,随后展臂纵身朝门脊跃去。
未踩上连檐,听后背劲风袭来。他倒身脚勾斗拱,身形摇罢间,便听见瓦砾击中门上简瓦。
“嘭”的一声,碎瓦从他眼前闪过。
见汉子奔近数丈,他腰劲翻挺,身体以脚为中心,翻转周身,双手抠住门脊,蹬脚展跳,便跃过庄门,踩着诡异步伐,向槐树攀去。
跳上树梢,回头看去,见汉子只身从门脊下跳跃下来。
秦铮不急不缓,抬目望去,夜色下,那汉子脸廓模糊,手持一柄三尺长的细剑。
“阁下,不跑了?”汉子沉声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你?”秦铮盯着汉子,摘了片树叶试擦剑刃。
一声踩踏瓦砾声,打断两人对话。
两人望去,见一白衫青年,手持钢剑立在门脊上,正欲跳下。
“孙兄弟,止步,我先会会他!”汉子出声制止。
白衫青年持剑观望。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留下了。”秦铮说完,撸下一片树叶暗运内劲,朝汉子疾射而去。
汉子挥剑斩落,一个快步纵身跃向树枝。
秦铮脚蹬树杆,凌空朝下飞刺,袭向汉子面门。
“锵!”利剑相撞,汉子挺剑撩挡。
秦铮剑势画圈,将汉子剑尖拨朝向下。侧身一掌向汉子左肩拍去。
汉子斜身闪避,同时一掌向秦铮腰间拍去。
秦铮利剑回抽,刺向汉子掌心。汉子连忙抽回手掌。
两人错身而过,秦铮脚踏实地,汉子踩在枝上。
“看来,你也没能力将我留下啊!”秦铮语讽嘲笑。
汉子不答,纵身飞跃,细剑直直刺向秦铮面门。
“哼!”
秦铮劲气运转涌泉穴,脚踏诡步闪身,背后叠出片片暗影。同时剑势凌利的向汉子攻去。
剑尖寒光闪耀,朵朵剑花流转,剑影在汉子四周翻飞。
陈沐阳惊愕,旦觉置身寒窖,满目片片剑光,耳畔呼啸剑声。他额汗淋漓,呼吸紧促,心跳倍速,后背冷汗直朝脊椎滑落。只能勉力格挡。
“呲啦”。
衣衫破裂,接着肩部传来火辣刺痛。
他赶忙撤步,跳出剑影。左手按肩,鲜血直滴。
他警惕望着黑衣人,悠忽间,便见孙兄弟奔至身侧,抬剑一同提防。
“怎么样?我说你留不住我吧!”耳边响起黑衣人的声音。
便瞧见黑衣人窜入石径,隐入夜色中。
“陈老哥,你没事吧?”白衫青年关心问道。
“没事,孙兄弟,我们回去吧。”
返至门口,便见刘松轩迎上来。
“陈兄,你受伤了?”说着便扶着陈沐阳往书房行去。
“受些轻伤,不碍事。”陈沐阳呲声道。
包扎完伤口,敷好药,安坐后。刘松轩便道:
“陈兄,愚弟深感抱歉,我担心调虎离山之计,以防賊人再对犬儿下手。便让孙兄弟跟上,谁知竟还是连累陈兄受伤。”
“可那賊人,竟能将陈兄打伤?”刘松轩带着惊讶问道。
“不怪你,那賊人轻功步伐甚高,剑势凌利,我却不是对手。要不是孙兄弟从旁掠阵,怕是賊人也不会撤走。”
“庄主,听那賊人声音,甚是年轻。实在想不出,哪里来的高手。”白衫青年叹道。
“孙兄弟也不要妄自菲薄,必竟像他那样的,应该也是凤毛麟角。”刘松轩安慰道。
他看向庭院,满地狼藉。两次遭遇袭击,应属不同势力,局势纷乱,顿感身心疲惫。
秦铮自石径小路返回客栈。
扯下面罩,看向小臂处,一条剑伤划痕,血浸黑衫。
简易包扎后,便静坐床沿,遥望明月山庄沉思。
俯身偷听时,只依稀听见“巴渝矿山”、“李志远查案”零散讯息,便被发觉。
那陈姓灰衫男子,武功不弱,刘松轩对他还满声客气。不知从何而来。
多方局势纷争,看来还是要寻下巡漕御史探探口风。
夜沉如水,江面轻风徐来,阵阵水腥味扑鼻而来。
他喃喃轻语。
如此沉寂的夜,又有多少人,不能安稳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