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奇峰
几年前,德国布罗依琳根基金会赞助了中国的一个心理学项目。这个项目的内容,是每年夏天邀请20位中国和德国心理治疗师,去加拿大Wasan岛举办一个为期7天的圆桌论坛,讨论一切有关“心理治疗在中国”的话题。
我很荣幸收到了参加第二期论坛的邀请,但因为个人原因最终没能成行。该期论坛组织者马佳丽女士要我做一个从深层心理学角度理解中国人的发言,以下就是这篇发言的大致内容。当然,这个发言在那个论坛上只能让人代读了。
我用了一张明清风格的老式园桌的照片,从三个维度归纳我们中国人的人格特点。
第一个维度:桌面上和桌面下。这是我们对事物的分类态度。人格的定义有很多种,我最喜欢的定义是“待人接物的态度”,所以怎么对事情进行分类,部分地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桌面上下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可以在桌面上谈,而有些事情不能;桌面上不能谈的,不一定桌面下就不能做。仅仅隔了一个桌面,效果上却分出了阳光与阴暗、真诚与虚伪、善良与罪恶,甚至活着还是死亡。很多“老外们”对我们的感觉是内外不一致,就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对事物的如此分类。
第二个维度:圆桌桌面的圈内与圈外。这是我们对人的分类标准。如果某人被我归为圈内人,那他一定就是好人,有毛病也是好人;但若某人被我归为圈外人,那必是坏人无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有人说,如果不拿语言作为参照,要判断有着一张亚洲人的脸的人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只要看两点就可以了:抢着买单和讨价还价。这是相互矛盾的行为,抢着买单是我允许你占我的便宜,而讨价还价是我要占你的便宜。行为上的反差来自内心的分裂,这个分裂就是太大的圈内人和圈外人的“分别之心”。
第三个维度:时间的维度。老式的桌子给人一种厚重的沧桑感。仅仅是沧桑倒也罢了,我们经常干的事情却是“厚古薄今”。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我们的文化过度纵容老人或者上一辈贬低甚至欺负年轻人或下一辈。“你是我儿子”或“你是我乖孙子”这样的语句,只有在我们的文化里才是骂人的,其后隐藏的对子孙后代的敌意直让人不寒而栗。想想我们周围的环境污染,就知道我们对后代的敌意,已经不只是表现在语言层面,而已经用行为印刻在土地和河流上了。
“厚古薄今”的第二个表现是,用过去打压现在。典型的例子是,一个几十年前差点饿死的人,此时此刻可能坐在餐桌前,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喝着小酒,大骂今不如昔。当然,不仅仅是这个人这样,而是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对现实不满加上对过去的神往,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高雅到可以佐酒赋诗。
需要强调的是,我上面说的国人三种表现,并不是我们独有的,我们只是在程度上要更明显一些。
问题被描述出来,解决问题的方向也就在那里了。方向就是:在对待事情上,我们其实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拿到桌面上谈,暴露制造的恐惧其实比隐瞒制造的恐惧要小得多;在对人上,缩小对圈内人和圈外人的态度上的差异,可以扩展我们的胸襟,获得更多的心灵自由;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也不必用过去回避现在,毕竟,每个人的精神家园,都不是在远处,而是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