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镇茶乡难忘的童年

一、古镇茶乡难忘的童年

       我这一生大概与水有缘,于1954年6月6日出生在赤壁市 ( 原蒲圻市城区),出生还未满月,正逢1954年大洪水泛滥,陆水河水势猛涨,城内城外一片泽国,北门大街小巷都能行船划舟。母亲便抱着出生不久的我,随父亲到对面原广播局小山上(城内最高处)避水,因而小名戏称为“大水”。父亲雷振声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教育工作者,小时候听祖父祖母讲,父亲是湖北省20世纪50年代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大幅照片挂在蒲圻城内最醒目的地方,参加英模会时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因此父亲是我幼时最崇拜的人。母亲余渭莲出生在江北沔城回民镇(现湖北仙桃市),她生性聪明,性格多愁善感,对古典文学有一定造诣,写得一手娟秀字体,晚年爱好古典诗词,在诗坛屡有获奖,有“江北女才子”之称。

       我出生后母亲身体不好,便请保姆帮助照看。由于父亲工作繁忙,母亲体弱多病,8个月后我就被送回老家羊楼洞交爷爷奶奶抚养。羊楼洞在清末民国初是著名的茶乡,是青砖茶制作和销售集散地,茶行林立,商贾云集,号称古茶道的源头,直通蒙古新疆边贸和欧洲各国,“川”字牌茶砖誉满中外,繁华程度被誉为“小汉口”。但却在日寇入侵遭到严重破坏后逐渐衰落。

                       前排左起雷勃、定爱珍,后排左起雷康平、雷建初(加拿大)、

                       雷康敏、童曼丽、雷敬元、雷建明(美国)在羊楼洞老家门前留影

       老家湾上是一座连三间的瓦屋,背靠松峰山,门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水中有五彩斑斓的卵石,溪流中除各种鱼虾外,还有一种俗称“红翅膀”的小鱼,背鳍和尾巴皆为红色,长五六寸许,在水面成群结队,摇头摆尾,煞是好看。屋旁有一口水井,名为松峰泉,水质清冽甘甜,冬暖夏凉,四邻八舍甚至连上街头的居民都来此挑水饮用。屋后有一小庭院,四周有祖父栽种的40多棵李子树,一到春天花团锦簇,暗香袭人,秋天则果实累累,李子飘香。当李子绿皮泛出金黄时,我们就爬上树枝,抓着那一串串累累果实吃个够,再抹一下嘴巴心满意足地跳下树来。屋后一排桑树和梧桐树绿荫环绕,每当桑葚成熟,掉落地面铺满一层,我们收拾起来用清泉水冲洗干净,乌黑亮闪,吃起来酸中带甜,用现在的话来讲,是纯粹的有机果品。庭院中还栽种了一棵万年青和一株月季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在这里我和胞弟雷敬亨(后改名为雷勃)度过了难忘的童年。

      祖父祖母十分疼爱两个孙子,我们被视为“掌上明珠”。祖父雷季章年轻时秉性刚烈,但对孙子十分慈爱。在我刚懂事时,就教我描红习字,诵读诗篇。我年纪稍大一点,祖父到崇阳山中教授私塾,也把我带到身边时常指点。祖母王美英是崇阳石城人氏,为人善良,俭朴勤劳,为照顾我们兄弟俩含辛茹苦,日夜操劳。记得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每当我感冒发高烧时,祖母就守候在我身边,彻夜不眠。当我在噩梦中惊醒时,听到祖母轻声呼唤着我的小名,看到她老人家注视我那慈祥的脸,心里就踏实多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祖母就是我的“保护神”。现在回忆起来,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1983年雷敬元、童曼丽回羊楼洞在老宅门前留影

        六岁我开始发蒙读书,就读于蒲圻师范附属小学。刚跨入校门,感到是那样的高兴和新奇。刚发到新书本,三年严重困难时期接踵而至。那是1959年,街道大食堂已经难以维持下去,粮食十分缺乏。两位老人为省出粮食让孙子吃饱,只得到公家菜园子拣些丢弃的菜叶煮粥充饥。由于营养不良,祖父祖母都浑身浮肿,面带菜色。爸爸妈妈为老人和孩子健康着想,托关系把我们送进蒲圻县直属机关幼儿园。在这里能够享受县直属单位干部子弟良好的托幼条件与教育,在园内吃的是白米饭,每星期还有肉吃;园内教室和寝室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操场上有各种花花绿绿的木质玩具,如能摇动的木马,能晃荡的秋千,能滑溜的滑梯,那个年代可真算得上特殊待遇。

       雷勃小时候聪明伶俐、兄弟情深,有一次他吃饭时把炒蛋和瘦肉藏在衣服口袋里,被阿姨发现后问他为什么?他说:“留给我哥哥吃。”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叫韩建军(县政府韩副县长的公子),长得黑瘦机灵,打起鹞子翻身像风车滴溜溜地转。幼儿园园长白阿姨对小朋友十分关心和爱护,这些事例都给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1961年我又回到羊楼洞,背着书包重新跨入校门,当我报到后分配到班级,碰上一个戏剧性的插曲,女班主任竟然与我重名,老师看过报名单后执意要给我改名字,回家讲给祖父听后他很生气, 说怎么能随便更改我孙子名字,无奈只好调换班级。

                                                 雷敬元、雷勃兄弟俩童年时代

        在蒲师附小读书时,我学习很用功,有一次考试语文和数学得了满分,爸爸奖给我一个小皮球,拿到后跟小朋友们玩得真开心。父母亲很关心我们兄弟俩的学习,经常写信进行诫训和勉励。还给我们订阅了《少年先锋报》和《小朋友》期刊,从这些课外读物中我受到很多教益。按学校要求,在我家中成立了校外学习小组,办起学习园地,一盏明亮煤油罩子灯,一张方桌边围坐着七八个孩子,一起做家庭作业,讨论和完成课外作业习题,周边美女如吴玲华、邱定英、雷梦明都曾是我们学习小组的成员-。自习完后,由我组织讲评,祖母在旁边听完笑着说:“这大毛子将来是个当干部的料,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在家庭的熏陶下,我的文学天赋逐渐显现,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进行讲评。

        我们居住的地方叫湾上,一条小港把两边民居分开,中间有一架木桥相通,在陈国荣屋前和对面“天启和”茶行老屋前都有一个小场子,那是我们经常玩耍的地方,特别是暑热天,家家户户都把凉床和竹椅搬出来乘凉。月色如练,周围的景色都笼罩在一片清晖之中,而在月光背阴处则显得有一些神秘,仿佛有什么鬼怪躲藏在暗处窥探。小朋友都扎在一堆做游戏,什么牵羊(老鹰抓小鸡)、捉迷藏等,尽情嬉闹,无忧无虑。但我最爱玩的游戏还是打仗,在游戏中我总是充当指挥官,拿着玩具手枪指挥两边对阵,一场酣仗下来,心里真是痛快!

                     父亲雷振声、母亲余渭莲与少年时期雷敬元、雷勃兄弟合影照

        羊楼洞有一条明清石板街,约1.5公里长,分为上街头和下街头,以当时的裁缝店街道中的几步台阶为界。童年的我每天背着书包,从湾上穿过石板街,到朱家巷子旁的蒲师附小去上学。当时石板街上店铺林立,曲尺柜台上摆着“亮瓶子”,里面装满诱人的糖果点心,餐馆里炸油条散发出垂涎的油香气。吊脚楼下,小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窄窄小巷深处,带着朦胧幽暗的神秘。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遗留着茶叶贸易兴盛时期“鸡公车”碾过的深深辙痕。清晨的街上总是那么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卖菜的叫喊声,小孩的欢笑声,商铺下门板的“咚咚”声,就像这古镇早晨醒来的交响曲。她既不似羊楼洞撤镇后,夕阳西下孤独老人斜靠门边的冷寂落寞,也不像后来旅游开发高峰时,游客接踵摩肩时的拥挤和嘈杂。她就像一幅古卷市井写意画,每天都呈现小镇上居民的人生百态、欢笑忧愁。

                                           “万里茶道”羊楼洞古镇明清石板街一角

         1964年“四清”运动开始,政治风暴席卷而来。我那不甘压抑的个性也萌发出来,与小伙伴一起成立了儿童团,自任儿童团团长,邱以谦任政委。每天敲钟集合组织活动,还煞有介事地拿着梭镖与红缨枪站岗放哨巡逻,其模仿行为与20世纪50年代抗日战争影片中那些“小八路”无异。

        有三件事印象较深:第一件是抓“敌特”。羊楼洞有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姓杨人们都叫她“杨疯子”,单身住在一座比较偏僻的独栋房屋内。但有人说她是一个隐藏很深的特务,为掩藏身份故意装疯,经常三更半夜躲在屋里向境外发报,传递情报。在当时“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的情况下,耳濡目染的教育,为防范敌特和坏分子可能的破坏活动,我们都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这个说法我们信以为真,便集合儿童团员夜里埋伏在她屋前屋后四周,躲在窗外听她的胡言乱语和梦呓。有一夜居然听到她说电台就藏在阁楼上,这件事竟惊动了镇政府的民兵连长,他携带了一支冲锋枪,荷枪实弹准备抓现行。但潜伏了大半夜,也没有听到发报声,只好撤退了。

       第二件是我们发现一个“二道贩子”在推销豆豉,当时的政策是不允许的。我和几个小伙伴拿着梭镖和红缨枪去追赶,那个湖南浏阳人虽然有些胆怯,但看我们是几个小孩子,就走走停停,趁我们不注意,把豆豉悄悄藏起来,等到赶到他跟前,身上背的布袋里只有几筒豆豉,都被我们没收。在返回的路上,只见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大乌梢蛇,吓得我们惊恐大叫。恰好附近有一支地质勘测队正在勘测作业,听到我们的叫喊声,几位地质队员循声走来,真不愧是野外作业老手,顺手拿来一根竹篙,三下两下就把蛇打死了,把蛇尾提起来,比大人个头还长,这是我们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大蛇。

       第三件是我在自家院子里挖掘出一把日本三八式刺刀,虽有些锈蚀但依然锋利,我把它磨得闪闪发亮,成为我当团长的指挥刀。有一天晚上月朗星稀,我跨着指挥刀带领小伙伴在路边巡逻,六中学校路旁边是一片菜地,长豆角藤蔓长势正好,密密麻麻爬满了篷架,突然在我们面前蹿出一个穿白背心十分壮实的男子,一眨眼就趴下钻进菜地藤蔓之间,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来得突然,惊得我们目瞪口呆,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从小有两个好玩伴(现在叫发小),一个叫陈国荣,心灵手巧;一个叫邱以谦,少年老成,他因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行走不大方便,但遇事有主见。课余时间我们自己动手做玩具,什么弹弓、小推车、铁丝枪、小手枪,做得精巧逼真,甚至火药枪都能做,用硬木雕成驳壳枪模样,磨光涂成黑色,再用喷雾器上的无缝钢管做枪管,装填上自制火药,一扣扳机“砰”的一声震耳欲聋,枪口还冒着徐徐青烟,如装上铁砂还有一定杀伤力,当时演样板戏还把我们的枪借去当道具。画铅笔画也是我们的爱好,人物画也画得惟妙惟肖;有一段时间我们还迷上了雕刻,雕刻毛主席的肖像,自己还刻制小图章,感到其乐无穷。

       我兄弟俩从小远离父母,祖父祖母虽然对我们百般疼爱,但从不溺爱,有两件事记忆尤深。第一件事是上山砍柴,羊楼洞临近崇阳山区,山高林密。每逢寒暑假期,街上的孩子就会成群结队到崇阳山区砍柴,一般凌晨三四点钟起床,走几十里山路,走到人迹罕至的天然林区,如三角尖、八角坳、梨树坡等地,天色已经蒙蒙亮,再下到树林深处,寻找那些掩盖在密林下自然风干的木材,砍成一截一截的,然后用当地叫做血藤的藤科植物打成捆,非常整齐像个腰鼓,绳子套上个漂亮的结,用扁担晃晃悠悠挑回家。说起来轻巧,但对孩子来讲是很重的体力活,祖父祖母鼓励我们参加,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做好饭准备好干粮,与伙伴一起踏上砍柴的路程,顶着星星踏着月亮出发,伴随着斜阳回家。有时候累得精疲力尽走不动路了,祖父还到半途上去接我回家。寒假暑假两个假期,我们兄弟把一年烧饭用的柴火挑回了家,靠墙码成一堆高至屋梁煞是好看。既节约了家中开支,又锻炼了生存的本领。

        第二件事是学游泳。每逢暑假天气炎热,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门前小港拦堰水深处学习“狗爬式”游泳,打得水花四溅,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我时而潜到水底摸石头,时而尽兴畅游一圈。慢慢觉得水面太小不过瘾,胆子也大起来。离家大约有三里路的地方有个水库,叫王家山水库,水面宽阔,水质清澈,是游泳的好去处。但经常发生淹死人的事,祖母甚为担心阻止我们去。有一次我和玩伴雷桂先悄悄溜到水库游泳,水库里涨满了水,风大浪急,祖母知道后狠狠用竹梢子抽打我一顿。后来看见我确实会游泳,又有一群小伙伴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文革”开始后,大批武汉市“公检法”及文教卫系统的“五七”干校学员涌来羊楼洞小镇上,带来很多大都市生活方式,衣服都穿得很时髦新潮,热天男男女女都到水库游泳,各种游泳姿势看得我们眼花缭乱,特别是经常看到一位前凸后翘身姿绰约的少妇,穿着非常前卫的红色比基尼泳衣也来游泳,那时我们很闭塞,稀罕见到这样前卫的泳衣,暗地嘲讽她为“妖精”,我们模仿他们游泳技巧,学到不少实用的游泳本领,从“旱鸭子”变成“水鸭子”。

        如今故乡仍依稀在梦中,清澈的小溪在哗哗流淌,李子树白色的花朵在枝头怒放散发着清香。山谷旷野的质朴塑造了我的性格,日夜奔流不息的泉水给了我进取的力量,童年岁月的痕迹,深深沁入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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