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

海水缓缓地从宽阔的沙滩上退潮。

大片被打湿的沙地显露出来。略微有些坚硬的沙地呈深褐色,与未被冲刷掉的淡黄色沙滩形成鲜明的对比。

趴倒在沙地上的男人缓缓抬起头。他伸出被海水泡得发红的右臂,慢慢地将自己又杂乱又潮湿的头发重新整理好。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海水浸透,两只衣袖都破损得只剩下锯齿般狰狞的碎片。全身上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红得像煮熟得大虾一般。

“唔……”

男人用力眨眼睛,随即露出警觉的目光。他原地向左翻滚,滚到一块硕大的石头后面,半坐起来,略微绕过脑袋,从石头的右侧向前看。

沙滩的前方是一片丛林。高大而又茂密的树木重重叠叠,足以将成年男人的小腿全部埋没的草丛郁郁葱葱,几乎完全将通往前方的道路封堵住。丛林周围寂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音从中传来,根本无法从外侧感受到生命迹象。

男人重新低下头,缓慢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出自己的裤兜里。相对于上衣,他的裤子还算比较完整,只有裤脚稍微有一点破损。他从自己的两个裤兜里各摸出一件东西。左侧的裤兜中的,是半块海蓝色的宝石;右侧的裤兜中的,则是一把套在刀鞘之中的短匕首。他轻轻地抚摸宝石的表面,随即将它塞回到裤兜里。


“刷啦——刷啦——”

潮水声再次响起。男人缓缓地从大石头后方站起来,走向沙滩前方的草丛。

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草丛里。薄薄的草叶边缘先后从他的小腿和双脚周围划过,在他通红的皮肤表面划出许多道深浅不一的红痕。他丝毫不在意,只是握紧自己手中的匕首,用大拇指的指尖轻轻地抚摸刀鞘破损处的缺口。

不知道经过多久,一座木屋出现在男人的视线之中。木屋已经很破旧,墙壁和门都斑驳不堪,看上去仅仅是勉强能够容身而已。

男人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他一把将匕首举起来,用左手拔掉表面有好几处缺口的皮制刀鞘。匕首的表面略微带有一些铁锈,但尖端仍然是锋锐的,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起耀眼的寒光。

一个身穿灰衣的身影缓缓地推开围在木屋前方的旧篱笆,向外表狼狈不堪的男人走去。

“你还是来了。”

女人的声音如水一般平静。她轻轻地整理自己身上的旧衣服,像是在面对一位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男人瞪大已经变得血红的双眼,口中发出沉重和灼热的气息。他的双臂开始颤抖,但右手和右腕却更加发力地握住匕首的把柄。

“他在里面,”女人抬起手,露出自己右手背上的一块胎记,指向木屋的门,“但是,他已经快要死了。他说,他对不起你。”

男人骤然冲到女人身前,高举起左手,用力掐住女人的脖子,随即用匕首顶住她的胸口。

“他从不奢求你原谅他。我也一样。”

女人闭上双眼,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一般。


女人的身体倒在地上。鲜红色的血从她的身躯中流出来,迅速地将她身下的地面染黑。

男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步一顿地向木屋走去。他的身躯颤抖得更厉害,每走一步,双腿便会轻微地摇晃一下。血滴不断地从匕首的尖端滴落下来,在土地上排列成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老旧的木门瞬间被推开,撞到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躺在床上的老人费力地抬起自己的头,望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男人。花白的头发从他的头顶垂落下来,遮挡住他额头上的红疤。床边的炉子上方的砂锅沸腾起来,浓郁的药味传遍整个屋子。

“我知道你会来。”

男人的脚步再次放慢下来。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双腿剧烈的摇晃起来。他紧紧咬住牙,伸出左手,用力地去捏自己的左腿。

“我很抱歉。”

老人像是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凶相一般,费力地坐起身来,用自己干枯的手臂撑住床板,伸出另一只手臂,从床头的旧橱柜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你想要的,都在这里。”


“啪!”

炉子上方的砂锅被瞬间打碎。碎片四处飞溅,药汤瞬间将炉火浇灭。沸腾的液体碰触到地板的表面,激起阵阵热气。

男人像一只野兽般纵身跃起,高举起带血的匕首,转瞬间便将它插入老人的心脏。

一口浑浊的淤血从老人口中喷出,将男人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弄脏。

老人只挣扎两下,便瘫倒在床上,再也不会动。浑浊的血将床铺和破旧的被子沾湿。


男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再长呼出一口气,随即跪倒在地板上。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双臂还能动。他缓缓地将自己裤兜中的半块宝石取出来,平放到床边,并用另一只手打开木盒子。

装在木盒子里的,是另外半块宝石。两个半块宝石的裂缝刚好吻合,拼凑在一起,刚好能够拼凑成一块完整的心形宝石。

男人将颤抖的双手伸向宝石中间的裂缝,从两道裂缝中各抽出一卷折叠在一起的纸,将它们慢慢展开,在床铺上铺平。那其实不是纸,而是被撕成两半的照片。照片的左半边,是一个长发齐肩的中年女人;右半边,则是两个孩子。照片上,女人露出温柔的微笑,稍大一点的男孩爽朗地大笑,看上去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孩则露出迷惑的表情。

男人血红的双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他趴倒在床铺上,双手紧紧捂住被撕成两半的照片,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好了。”

身穿宽敞白大褂的老医生看向医疗仪器的屏幕,注视屏幕上方显示出的曲线和数字,随即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自己额头上方的红疤,对站在巨大的仪器另外一侧的女护士说。

女护士会意地点点头,随即关掉仪器的开关,将插在病人身上的几条导线一一摘下,再将缠在病人身上的约束带一一解开,最后将套在病人脑袋上的头盔摘下来。她右手背上的胎记在聚光灯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原本不停乱动的手脚先后停止移动。他双眼紧闭,口鼻同时喘粗气,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滴落到他身下的病床表面。

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缓缓地走向病床前。身材已经开始发育的男孩轻轻地抱住娇小的小女孩,抚摸她的脑袋,不让她跟上前去。


“报……报仇……了……”男人口中吐出含混不清的话语。

女人弯下腰,用手背擦掉男人眼角的泪。两滴泪水从她的脸颊流下来。


2019.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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