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记事起就在一个海底基地生活。岁月流转，波澜不惊，十六个春夏秋冬悄悄溜走。
日子不算太无聊，定时定点的饭菜，无微不至的照顾，相处融洽的同伴们。每天上午的教学课程，每天下午的体质训练，每个晚上紧闭的卧室舱门。深夜，可以听见海底传来鲸的声音，幽远而宁静。她心思单纯，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并不难熬。
可是渐渐地，生活多了些许变化。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面，起初悄无声息，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却越泛越广，终会撕毁整个平静的生活。
每个星期，她都会去实验室。日常的体检后，她会被再抽上几大管血，躺进各种冰冷的仪器里。吃大把大把的药剂，注射不同的液体，都让她难受得呕吐。
她很害怕，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道亮得刺眼的白色激光让她有一瞬的失明，仪器的滴滴声响在耳畔。世界这么亮，她却觉得自己长久地陷入了黑暗。
一个声音在问，她是谁？她为什么而存在？
是啊…她…她……为什么她连名字都没有呢。
每天早上派送药品的那个人唤她“9号”，熟络了以后，“9号”变成了“小九”。她坦然接受了它，仿佛一个名字就可以赋予生命更多的意义。
这一年，基地诞生了一个新生命。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小东西被抱到她面前。皱巴巴的一团，却像天边第一束阳光，照进她荒寂许久的世界里。 “阿十”是她给妹妹取的名字，而她的责任就是照顾阿十。
年岁渐长，阿十的眉眼越长越像她。四年过去，阿十简直就是个迷你版小九。
而全心全意地疼爱阿十，也变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阿十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双眸子却滴溜溜地闪，可爱极了。
“……”她勾起唇角，眼眸温柔。刚想说话，车忽然开进了一处精致的园林，在一座气派的大门前停下。
“欢迎来到新家。”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恭敬地打开车门。
她把阿十抱下车，牢牢牵在手里。管家在前面带路，穿过蜿蜒的走廊，来到一处欧式风格的豪华客厅。仆人们在有条不紊地上楼收拾房间，妹妹伸手去抓茶几上的蛋糕，而她的目光完全被一个人吸引。
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楼梯上俯看着她。西装把他的身材修饰得极好，惊为天人的面容难掩华贵的气质。他望向她的眼神难以言喻，七分冷漠两分好奇，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男子信步走来，她也用一双眸子镇定地打量他，心下却波涛起伏。
他淡淡一笑。“我叫k，是你的哥哥。”他又看向吃得满嘴蛋糕渣的阿十，补充道：“也是阿十的哥哥。”
“亲哥哥？”她的指尖颤抖，莫名有些慌。
他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又笑起来。“不，我是领养的，不过你们却是老爷和夫人的亲骨肉。”
“真的？！”她的眼睛里绽开了烟花，原来自己不是无父无母，不是没有来处与归所。
“嗯，真的。”
“那…那为什么不要我和妹妹呢？”她突然有些失落。“他们在这吗？这是我们的家吗？”
“……”他笑意顿收，目光重新变得冷淡而躲闪。“阿韵！”
“少爷有何吩咐？”一个穿着朴素的清秀女孩毕恭毕敬地走上前。
“带小姐们回房间休息，好好照顾着，不允许有一点差错，知道吗。”
“是。”
他又回过头淡淡审视她，语气温和了些。“老爷和夫人有事要忙，回家要过些时候。他们自有他们的苦衷，你和阿十只需要安心在这里生活，多想无益，懂了吗。”
她刚起唇欲问，他那双眼睛里的冷意和不可违逆却重新让她三缄其口。“嗯。”
他习惯性地抬手想去摸她乖巧的发旋，却硬生生地停在一个尴尬的角度。他轻咳了一声，背过身。“带阿十上楼去休息吧。”
“……好。”
她想去唤醒睡熟在沙发上的阿十，但阿韵已经利落地把阿十抱上楼了，她只好跟在后面。
“哥！”
他有些诧异，循声望去。
她站在楼梯拐角，笑得格外澄净。“晚安。”
他晃了神，下意识开口。“晚安。”
阿十在怀里打着小酣，晚上的房间静谧而安详。虽然听不见鲸的声音，但小九却觉得某种声响更为辽阔而动听。
她合上眼。那今夜就做个梦，梦里，即将窒息于深海浪涌的自己终于停泊上岸，月光温柔。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边，抬头望着天边那轮圆月。秋风穿林而来，将他的白衬衫吹成一只鼓鼓的小帆。
管家推门进来。“少爷，今晚不去西楼看望小姐吗？”
“明天。”
“是。”管家关上耀目的吊灯，推门离去。
他踱步到隔壁的书房，拿起桌上的半杯白兰地，抬手一饮而尽。台灯下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家四口的合照。
他细细打量那人纯朗的眉目，噗嗤一笑。无人回应的夜里，这声突兀的笑显得无奈而荒凉。
真的，很像呢，阿久。
I want to hide the truth
我多想隐藏这真相
I want to shelter you
帮你构筑虚拟的天堂
But with the beast inside
但内心的那个猛兽
There’s nowhere we can hide
让我们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