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傍晚的Firenze格外让人着迷。当金色的圆月爬上屋顶时,真实和虚幻的边界便模糊了起来。
在描绘世间万物时,到底怎样才算是真实的呢?
画功这事,在我等外行人看来,是一门玄学。在欧观展,经常可以见到这种貌似画功感人的传世之作,它们大都是中世纪的祭坛画。画中人物比例失调,透视扁平,结构古怪,动作表情千篇一律,他们管这叫“拜占庭”风。
但人们不是修炼了上千年还这样的。虽然画得跟真的一样比捏的凿的要困难许多,但早在古希腊时代,人们就已在陶罐上运用“短缩法”绘制三维空间了。然而到了中世纪,一切却止步于繁冗的绘画法则中。
人们常说,中世纪是欧洲艺术史上的至暗时刻。教廷的极权统治在当时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画师为教廷服务。他们只被要求绘制固定主题的宗教画,而且必须遵循严格的绘制法则。比如在常见的圣母子题材里,圣人脑后必须有光,圣母圣子的姿态要符合规定;圣子的五官结构比例不能像婴儿,必须像个成人,只能以身型大小表示他还在襁褓中,以区别于凡尘众生。于是,任何有悖于法则的创新都是不受欢迎的。于是画师们就只按规矩办事,真实不真实,好看不好看都无关紧要,只要忠实地向目不识丁的劳苦大众传达宗教故事,给教廷交好功课就可以了。
然而总有一根筋要创新的人。他就是乔托(乔托·迪·邦多纳(Giotto di Bondone)。
九年前第一次来乌菲兹美术馆,这第一展厅我匆匆一过,根本没停留。这次重游才发现了它存在的意义。
第一展厅里所有画作的主题都是圣母子。悬挂在正中的是乔托的名作。仔细对比它和展厅里其他同时代画家的作品,会发现几处特别的地方:两扇窗口因打开角度不同而在透视比例上大小不一,衣衫褶皱下画中人的身型隐约可见,天使和圣人不再飘在半空,脸部朝向角度也不统一……虽然人物表情仍然严肃,动作设计循规蹈矩,但很明显,乔托在有限的空间里极力表现出了更趋于真实的自然之感。
这幅画被欧洲美术史届称为文艺复兴的开山之作。
乔托也因此被认定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开创者,被誉为“欧洲绘画之父”。
要深入了解乔托的作品,可以到中世纪古城Assisi,那里山顶的圣方济各圣殿保存有大量乔托所作的湿壁画。
Assisi是个建在半山腰上的石头城,和地中海气候的干燥炎热似乎没什么关系。
“今天午后有雨。你们出门把伞带上吧。”
屋主提醒我们。我心想,身上这一堆设备我都快走不动了,还得爬山登顶去,要能杠得了这大黑伞我还不如扛三脚架呢。屋主连提醒了两次,见我们都谢绝了,满脸疑惑。
屋主是对的。
刚出门,从零星小雨,逐渐变成瓢泼大雨。眼看着不到一小时教堂要关门,没带伞的我们,只得把帽子扣头上,在倾盆大雨里赶路。
来到教堂门前我已被雨浇透,水顺着额角的头发流到嘴边。但走进去那一瞬间,就被满眼的壁画吸引住了。
这是教堂上层(首层)的一幅作品。像极了前几年流行的《纪念碑谷》解谜手游。这种错视觉设计的灵感很难不让人与这幅画联系在一起。
乔托的创新不只在透视,还体现在人性的刻画上。虽然这些人物神态在今天看来生硬呆板,但对比同时代作品不难看出,乔托当年为体现这些真情实感作出了多大努力。
临近参观结束时,雨势更大了。
看来大部分到访者和我们一样,都对意大利的夏日阳光深信不疑,带雨具的人很少。工作人员推后了关门时间,让大家留在这里避雨。
这时教堂迎来了晚祷。和西欧、北欧不同,这里大部分教堂不只是文化遗产博物馆,它们香火鼎盛,而且不收门票。
雨势仍大。带了一把伞的小伙伴当机立断,与我先冲回住处,然后她上山送伞,我做晚饭。
我独自一人在石头堡垒里切着山羊奶陈年干酪,屋外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回到了中世纪。
但是这么多年轻信徒的意大利教堂,我之前只在西西里看见过。
一晃就好多年了呢!
突然想起米兰的作曲教师Andrea来。站在Duomo里,他看见我两位朋友安坐冥想,就小心地问她们是不是教徒。我说不是,但我真的很难向他解释见庙烧香见神磕头这种事。
他又问起我来,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我对世界文化遗产感兴趣。
他说:
“我是个生来的教徒……你懂的。在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我们长大自立后就不再做礼拜了。神也许是存在的,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