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全篇以主人公青年代课老师愤然热爱教育事业但命运曲折为主线，塑造了一大批如旭东校长、李新仁主任、正珀老师等民办代课老师在工资低廉、生活窘迫的环境下依然坚守在边远湖区教育战线的人生缩影，讴歌他们在中国六十至九十年代师资严重缺乏的形势下不计报酬、默默无闻地为乡村教育工作奉献一切的精神面貌，特别是一群1985年后参加工作的年轻代课老师奉献青春后在政策影响下全部黯然退出教育战线没有任何诉求的这个特殊群体的故事。
全篇分十三节，约2万字，采用白描手法，情节跌宕起伏，贯穿了计划生育、人口普查、香港回归等大事件，激励当今青年志士要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倡导为国家为人民敢于奉献青春，不要一切向钱看，树立崇高的精神品德。
（一）
老观湖畔，一缕缕墨绿的杂草在水下疯狂地生长着，篙草一扎扎一堆堆的张扬着长出水面。一片片的野莲花一望无际，像一群群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在六月的躁动下尽情的裸胸露背，婀娜多姿。不远处的浅滩上是芦苇的天下，霸气的只能让他的种群在那里繁衍，芦苇花像高傲的公主似的，肆无忌惮的纵情的开放着。
愤然已经连续三天独自来到湖边，洁白的体恤、草绿色的军裤、黑亮光的皮鞋，与农田里劳作的农人显得格格不入。不管父亲天天怎么唠叨，愤然总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一辈子当农民。他想到自己辛苦复读努力考到的师范分数线，凭什么一个复读生罪名就能把他抹杀掉。他这几天一直焦虑不安，他在盼望奇迹出现。
这时，不知趣的斑鸠在蒿草丛中呼朋引伴，一窝黑压压的财鱼在岸边巡游，完全无视愤然的存在。母亲一声声叹息的认命吧在他耳根嗡嗡，他拾掇起脚下的一块瓦片，发泄的向湖中央扔去。瓦片在湖面上像蜻蜓点水似的，溅起了六七个浪花。愤然疯了似的在湖边狂奔，凭什么，我就是不服命。
愤然开始疯狂的挥霍体力，拼命地帮家里请的河南烧砖师傅劳作，和泥、制砖坯瓦坯。一个多星期下来，一个窑洞的泥坯完成。原本秀气白皙的愤然手上打满血泡，晒黑了一层皮。他不戴那个讨厌的草帽，他舍不得脱下那双皮鞋。母亲递过来的水他不喝，父亲叫他休息一会他装着不听见。夜幕降临时，他开始阅读厚厚的文学书籍，用日记记录他的理想，做着他天马行空的文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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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上学季九月，愤然天天到村口盼着邮递员。他那个村庄东西延伸成龙脊状，有一个非常神秘的名字——庙湾。听老人们说很早以前湾西头有一座古刹，香火非常的旺。湾门口有三口非常大的堰塘，水澈清凉，一直滋养着这个村庄的祖祖辈辈。湾仔中央有很多他爷爷小时候就爬过的古树，树干粗圆，枝繁叶茂。湾里出了抗日英雄、名牌大学生、政府官员，算得上人杰地灵的。后来一条县级公里从湾仔龙脉上贯通，把好端端的个湾子一分为二。阴阳先生说多少破坏了一点风水，不然会出更多的牛人。年轻气盛的愤然不信这些，只想到能考个铁饭碗，能出人头地。
这几天一直像破天似的下着滂沱大雨，时而伴随着雷电大风。好像在替愤然呐喊心中的不平。父亲成天的披着蓑衣，巡回的检查着砖坯，生怕它被雨水淋湿。嘴里又不停的嘟囔着雨下的及时，省了好多抽水灌地的钱。愤然如坐针毡的开始了一天天的失望，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困在笼子里的狮子，身边没有一个能认识上面人的，能找关系帮忙活动活动路子的。
愤然无助至极，除了焦虑发呆，一片茫然。
（二）
红采儿考的咋样，这段时间再怎么焦虑也不能忘记她呀，或许从她爸爸那里能打听到准确的内幕消息。愤然望着窗外凝重的夜色，雨后泥土的气息好清新，蛙声在寂静的村庄周围此起彼伏，偶尔传来几声嗷嗷的犬的合奏声。
夜很深了，愤然莫名的亢奋起来，因为红采儿。
红采儿算得上愤然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她就住在附近一里不到的小村庄里，爸爸是县城中学的专职体育教师。他俩同年，上小学一直同班同桌，她每天都是在村口等着愤然，一起背着唐诗一路打闹着小跑上学校。红采儿特别爱笑，一笑脸蛋儿总会天然出现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村里人都知道她是愤然最忠实的跟屁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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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愤然考到了镇里的重点中学，红采儿在乡中学读初中。他们只能每个周末在一起玩耍做作业，一起下农田帮她妈妈插秧苗。她家屋后有几棵很大很高的桑葚树，有城里的三层楼那么高。她总要吃那最高枝头上黑压压的桑果。愤然如猴精般的窜到树顶端上，使劲摇晃树枝，桑果像雨粒般落满一地。红采儿欢快的惊叫着，拿着小陶钵在下面机灵的拾捡着。等她回过神来，愤然已经捧着一大捧饱满乌溜溜的桑果站在她的面前。他们坐在桑葚树下绿荫荫的草坪上，尽情的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两个稚嫩无邪的脸蛋上嘴唇上全被桑果染黑。他们相互指望着对方，任由甜甜的小酒窝和银铃般的笑声，在茂密的树林丛中，天真的显现着，欢愉的回荡着。
后来他们双双考上了县城相隔三十多公里不同的高中，开始相约在每个月三天月假里回村相聚。愤然第一次在学校收到了红采儿情窦初开的书信，还有一张初中毕业时略显青涩的黑白相片。照片中的她白净净的脸蛋，甜甜的酒窝，两个扎着红丝带的小辫儿，还有那日渐成熟略显妩媚的笑。
高一的暑假愤然大部分时间是在红采儿家度过的。她妈妈为愤然买了一件很名贵的米色衬衫，穿在身上很凉快很凉快的那种。他教会了红采儿骑自行车。在一次惊险的摔倒中红采儿抱住了他。人生第一次的肌肤之亲来得太突然，少男少女的朦胧情怀在那一瞬间得以升华。红采儿脸蛋像熟透的红苹果，愤然的心像兔崽子般跳跃不停。
夜色笼罩下，愤然忧伤的向红采儿倾诉了打算辍学的念头。他实在不忍心父母艰难的供养他上完高中还有大学，他急需快速度踏入社会挣钱替父母分担。红采儿急的哭了起来，愤然从没有看到红采儿泪人儿的模样。她很果断的说让爸爸替愤然想办法，不行了我们一起下去复读考师范，三年后就可以毕业分配有稳定的工作挣钱了。
红采儿是他爸爸唯一的宝贝女儿，他们的复读计划在她爸爸的帮助下很快得到落实。他们分别进入了两个陌生的初级中学开始了一年的复读，目标是一起考上师范。愤然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老实农民，完全不知道县城长啥样子的。复读的学校学籍等复杂问题都是红采儿爸爸安排妥当的。
愤然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这是他唯一翻盘走出农村的机会，他开始了拼命发奋学习。他都已经臆想到偌大的师范校园里，绿荫廊庭下，和红采儿紧紧牵着手儿，一起散步学习，一块毕业分配到一所学校教书，红采儿清秀的小酒窝又灿烂开了…… （三）
已经过了开学的时间，愤然愈发的焦虑不安起来。不能再这样盲目的等下去了！他从箱底翻出一直舍不得穿的米色衬衫，还有那件军裤，和那双黑亮光的皮鞋。他把头发梳理成很时尚潇洒的螺旋状，他要用最青春最阳光的模样去见红采儿。
一路上，愤然没有一点心思去欣赏老观湖中盛开的荷花。成双成对的野鸭让他有种莫名的惆怅，湖水倒影下愤然那清瘦笔挺的身材，一点都没有给自己自信的力量。
红采儿的妈妈神情闪烁，告诉愤然红采儿已经上学去了。她们家因为她爸爸的工龄指标，全家刚刚全部农转非，红采儿幸运的成为城镇户口直接上了地区财校。她妈妈不停的叹息愤然的可惜。告诉愤然不知道是那个嚼舌根的说他们在谈恋爱，让红采儿的娃娃亲那边知道了。他们那边有权有势，直接到招生办告发了他们俩是复读生。愤然五雷轰顶，差点倒下。他哭着请求让她爸抓紧帮忙疏通关系，红采儿的妈妈拼命地摇头说尽力了，一切都铁板钉钉了。临走时她妈妈还特地交代愤然以后不要再联系红采儿了，缘分不够。
愤然一下子跌入了冰窟窿似的，神情恍惚，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里，整整卧床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他两眼呆呆的望着发黑的蚊帐，总像看到一群獠牙咧齿的魔鬼向他扑面而来，任凭它们撕咬着他的肉体和灵魂，任凭房间外母亲声泪俱下的哀求开导声。
愤然完全崩溃了！他那比翼双飞的师范梦破灭了，他莫名其妙的中箭身亡了。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娃娃亲，他哪里知道狗屁的复读生不能上师范的新政策。他伤心这一年多卧薪尝胆的寒窗苦读，他更加愧对父母亲这一年多寄予的莫大希望，还有父亲多次步行跋涉为他送去的食粮。他躺在母亲的怀里像婴儿般嚎啕大哭起来，母亲也心疼的陪着痛哭不停。
愤然开始不敢出家门了，村口的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他穿着黑亮光的皮鞋来回的散步了。他的遭遇在同情声、可惜声、嘲笑声中，很快在村子里面传的沸沸扬扬。
愤然每天看着早出晚归的父母双亲比他更煎熬。劳作一天没有食欲的父亲经常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的抽着闷烟，瘦弱的身躯佝偻了很多；母亲的眼圈这些日子一直是红润润的，眼泪随时要溢出来似的。愤然暗示自己要振作起来，他不能被命运打趴下，他又开始了点灯夜读。
或许是村里的龙神显灵，或许是老天爷怜悯愤然。村支书明志哥突然造访到愤然家，跟愤然谈到关注他很久了。现在村小学缺乏老师，急需像愤然这样年轻上进的青年填充到乡村教书队伍中去，编制暂时享受镇级民办老师待遇，工资由村里发放，如果同意就马上去学校报到。在当时前途极度绝望的处境下，愤然仿佛看到了人生的曙光，欣然满口答应了村支书。
（四）
村小学坐落在通往县城的公路边上，被几十棵四季常青的松柏环绕簇拥着。全村集资修建的一栋崭新的三层教学大楼，在一排低矮的红瓦旧教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巍峨壮观。
愤然在学校二十八位老师中是最年轻的。他不敢慢待哪一个前辈，他没有顾及办公室墙上的值日表，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总是在老师上班前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愤然奇怪学校因为师资缺乏的原因竟然没有设音乐体育课，听说设美术课是专门照顾一位最元老的爽德老师的。爽德老师是学校唯一一个吃皇粮的公办教师，特别喜欢跟村子里人写写诉状之类的，偶尔换得两包圆球大公鸡的香烟。他最经典的口头禅是:只要我每天早上打开大门，就能捡到15块钱。他一天的工资能抵上其他老师半个月的薪水。
三年级的班主任黄志生老师愤然很是不解。他总是在上课铃声响起时赶到学校，经常是一个裤子卷到腿脖子上，衣服上腿上还有湿润润的泥巴。同事说他种了十多亩地，还兼职了全村的供电维修活儿。
办公室最漂亮的数晓娟老师，三十刚出头，风韵窈窕，总是烫着时髦的狮子头，老公是教育组的小领导。她特别喜欢打麻将，一熬通宵上早课，她就在黑板上懒惰的写上几个字的作文题目，让学生们开始绞尽脑汁安静的写起来。她便搬来一把靠背椅趴在讲台上争分夺秒呼呼大睡。一次迷迷糊糊中仅突然喊了一声胡了，让学生们哄堂大笑，传笑良久。
被愤然视为学习楷模的是教导主任李新仁，一个在办公室很少谈笑的中年男人。也是和愤然搭档一直教毕业班数学和思想品德的老师。一次教师节联欢会上，从不喝酒的李主任酣醉如泥，几次喃喃自语道:人世间最假的是夫妻关系。老公一直在海南开车的邓香芝老师坚决不同意这个观点，两个人为这还多喝了几杯。
如果村支书是愤然的伯乐的话，旭东校长就算愤然汉阳古琴台上遇到的那个伯牙知音。旭东校长是这所学校的元勋人物，年轻时的他作为红卫兵去过天安门广场看过毛主席，乘坐列车去韶山冲串过联。愤然来之前他总是第一个到学校，他那黑黑黝黝的脸庞非常严肃，爽德老师比他年长但很是怯他。
愤然天生一块做老师的料，文静的外表，风度翩翩，口若悬河。一踏入工作岗位校长就委以重任，让他代毕业班班主任，同时教毕业班语文和自然科学。在愤然强烈的申请说服下全校六个班级都开设了音乐和体育，这些课程都被愤然一个人承包了。
校园里一下子生机勃勃起来，上课前《童年》《小螺号》《铁道游击队之歌》《义勇军进行曲》此起彼伏，升国旗、广播体操开始每日进行，少先队红领巾在孩子们脖子上骄傲的出现。这一年旭东校长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评上了县教育系统优秀工作者。
愤然比他的第一批学生基本上大两三岁。他喜欢钻研教学，他发现毕业班的学生了在作文中描述人物肖像时总是千遍一律的“圆圆的大眼睛，浓浓的眉毛”时，独创了模特式教学。让四五个胖瘦不一的学生站上讲台做模特，下面的所有人用文字描写肖像，然后让学生念自己的作文，同学们能异口同声的猜到写的是哪个模特，说明写成功了。枯燥无味的作文课被他一下上活了，学生开始由衷的佩服这位年轻轻的老师。后来这个教学方法又被他写成论文发表在县《教研简报》上向全县进行了推广。
愤然真正热爱这个三尺讲台。他的语文教学基本不看课文，他能熟背每一篇文章，每一个课时一分钟都不耽误，毕业考试年级比赛总是全镇第一，每年的教师节他都被评为优秀教师。他终于被推荐考试通过进入了师范电大班带薪深造。三年里他边学习边工作，完全沉浸在了工作和荣誉当中。
这一次愤然蒙圈了，跟他一起电大毕业回来的民办老师都直接转正了。他委屈难受，他第一次知道他那个民办老师身份跟其他的民办老师不一样，他的编制在镇上，他的那些种着很多田的同事编制在省里。愤然第一次知道了他们这些1985年后参加工作的老师有一个新的名称叫“代课老师”。
愤然又一次茫然了，他想跟已经吃上商品粮的红采儿尽快拉近距离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寒冷的冬夜里，皎洁的月光洒在村口的公路上。愤然披着草绿色的军大衣朝着县城的方向心事重重的踱着步。他不知道红采儿现在何方，三年了她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她把他忘记了？愤然胡乱的猜想着，他恨她妈妈的那句话，他想努力到转正吃皇粮了再去找她。
（五）
急促的闹铃声催醒了美梦中的愤然。昨晚批改作业到了深夜，这是他教书四年来一直养成的习惯，也是自己铁定的规矩:必须通过亲自批改作业来掌握每个学生的知识缺陷。他经常这样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这次让他不想醒来的是，他梦见红采儿了!她亭亭玉立一身粉红的连衣裙，她穿上了高跟鞋，完全是城里女孩的模样。她朝着愤然青春洋溢的跑过来，他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愤然深情的吻了她那甜甜的小酒窝……
愤然遗憾的拍了一下闹钟，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感觉视力远不如从前，该配一副近视眼镜了。
在农村的四年教书生活里，愤然始终是西装革履，领带皮鞋。如今又戴上了金边眼镜，完完全全一副文人书生模样。他内心一直不承认不甘心自己会是农民，目前的现状一定是暂时的。这种自信一直陪伴着他，当他步入讲台时，他那足够强大的气场令前来听观摩课的县镇级领导啧啧称赞。
或许是论文发表暴露了一点小小的写作才气，镇教育组来学校向校长要人了。上调愤然去镇教育组当通讯员，主要负责上级领导的会议报道工作。旭东校长很诚恳的征求愤然的意见，他离不开心爱的讲台，舍不得那一群学生，又不想丢掉一次晋升的机会。愤然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以学校教学为主，兼职镇教育组通讯员。
愤然像打鸡血似的连轴转起来，在学校和教育组之间经常被一辆吉普车来回接送。开会、赶稿子写新闻。也很奇怪，愤然除了喜欢读书看报自学外，重来没有专业学习过新闻写作。但每次投稿都能发表，有几次还上了头条。愤然为从上到下的领导脸上贴金，每一篇报道都努力的迎合着各级领导的口味，废寝忘食的拼命工作，全然忘记了自己代课老师的可悲身份。
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期盼来了！一次镇级领导会议上，愤然第一个得到了在代课老师中推荐选拔一名地区农校定向培训生的信息，考核通过二年毕业后直接转正分配到乡镇干部编制里。这个名额经镇教育组所有领导一致通过，愤然幸运的填写进了推荐表上，交由镇党委表态。
愤然欣喜若狂，悄悄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那佝偻的腰杆好像突然挺直了很多，细心的母亲为他缝制好了被褥行李。旭东校长比愤然还要激动，已经开始张罗跟他安排隆重的送行酒宴。
命运多舛啊，苦逼的愤然!命运又狠狠地跟他开了个国际玩笑。一个刚刚踏入教育岗位不到一学期的毛头小子，据说在某年某日城里公园河里救过一个小孩的命，这个小孩的爸爸就是镇里管教育的宣传委员。不知道是否是临时编造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毛头小子凭借舍己救人的英勇事迹戏剧般堂而皇之的轻松拿到名额，无情的抢走了已经捧在愤然手里的铁饭碗。
欲哭无泪的愤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毅然决然的辞掉了镇通讯员职位，他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不再去阿谀奉承那些利欲熏心的权势，不能玷污自己膜拜崇尚的缪斯女神。
旭东校长护犊子的行动让愤然感动。他跑到镇教育组大发雷霆，直接和顶头上司拍起了桌子:你们办事太不公平了，多少年才轮到的一次转正机会，就这样开后门草率的潜规则了。这样搞让代课老师们寒心啊！
一切终归成命运之神的安排，愤然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虽然命运如此的不公，但只要他一脚踏进校园的那一刹那，耳边充满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愤然的心马上就宁静下来。他从不带一点情绪进入课堂，心里的苦水也从不跟谁倾诉。
（六）
旭东校长是一个真正惜才的领导，他洞察到愤然近日来的心神不定。他让师娘烧了一桌可口的菜肴，留下愤然小饮几杯。
其实他们两个平时都不爱喝酒，两杯下来，平时挺严肃的旭东校长也黯然神伤的打开了话唠:我在民办老师这个岗位上摸爬滚打了近30年，四个孩子都在上初中高中大学。我每个月就那28.5元的工资，算上校长津贴一年也没有800块。到现在一直没有转正，我的心比你更苦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我困在这个岗位上，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校长和愤然连续的碰了几盅，每一杯都是狠心的一饮而尽，像要吞下积攒多年的苦水似的。愤然看到了校长嵚在眼角没有流出的泪花:我那近80岁的老父亲独自一人还在龙湖跟我种着10多亩庄稼，他这多年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工作，你的师娘两头奔波，我愧对他们啊!
“我看到你就像年轻时的我，对教育无私疯狂一般的热爱。我想你替我分点忧，挑起学校政工主任的担子，主要工作是学校少先队工作开展和全体老师学生的思想纪律问题，我已经上报到镇领导批复了。”
愤然这些年的朝夕相处，眼里一向严肃而又慈爱的旭东校长，他那一直没有掉下来的眼泪，他背后一直不被注意的老父亲。愤然感到应该责无旁贷的替校长分担。一场醉酒下来，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成了教育战线上并肩战斗的战友。
愤然开始了教学以外的关心走访。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全校的贫困学生名单，了解了全校每个教师的基本家庭状况。让愤然触目惊心的是很多老师学生家庭的困难实情。愤然开始了大胆的尝试，想帮助他们尽快安心的回归到学校中来。
愤然从自己的嫡系部队上做文章，班会上愤然如实的告诉了学生们学校几位老师严重缺乏劳动力的家庭情况，征求同学们的意见，想利用上劳动实践课去真正的下田地帮助他们。
庞大壮观的场景出现了。经常裤腿泥巴上课的黄志生老师那一望无边的稻田旁，全是红领巾在飘扬。一个时晨下来，空荡荡的稻田插满了绿油油的秧苗儿。孩子们特别兴奋这户外的实践，个个像参加百团大战凯旋归来的战士，一路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欢快的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二天黄志生老师早早的来到了学校，这或许是他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衣着整洁的他走到愤然的办公桌前，由衷的感谢学校领导的关心，想邀请老师们到他家里去做客。愤然客气的拒绝了他，同时提出了一个恳求:待你家丰收的那一天，能否为你们班级那个财发家长的儿子买一双鞋。因为愤然发现那个孩子经常大冬天还穿着一双拖鞋上学。
秋后的一天，黄志生老师还当真一口气抱来了10双不同码数的儿童运动鞋交给了校委会。愤然紧紧握着黄志生老师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激动万分。
虽然这个劳动实践课引来很多的非议，愤然依旧顶着压力强力的推进着，直到那几个开始强烈反对的家长送来了感谢信。他们感谢学校教育他们那些从不下地帮忙家长的孩子们，开始回家主动干活，懂得体恤家长辛苦的劳动了。愤然心里有一种骄傲的成就感。
也有让愤然苦恼愤怒又无能为力的问题。 那几年计划生育工作暴力疯行，一票否决的强大压力让地方一号工作失去理性。
正珀老师穷困潦倒教书一辈子，名下仅有从父辈继承的一栋三间木屋老宅，里面挤满了他们老两口和三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二个孙女。大儿子结婚不争气偏偏生下两个女孩，工作组多次上门让他们去做绝育手术。他们抵不住压力选择了逃跑，成了镇上有名的超生游击队。
强势的压力压到了学校，压到了愤然的肩上。镇长亲自挂帅督办，学校停了正珀老师的课。愤然天天陪着他们老两口，四处打听大儿子的下落。可怜的正珀老师怕丢了一辈子引以为豪的民办老师工作，和老两口分头到所有亲戚家去寻找，茫茫人海，他咋知道那个大儿子们一家躲藏到哪里去了。
上面龙颜大怒了，期限三天不见人就拔掉他一家赖以生存的老宅了。
有着30年工龄的正珀老师，也是学校的元勋级人物。仅老泪纵横的在办公室当着全体老师的面，跟镇长跪下了。哀求这不是他的错，不能拆了他祖辈留下的老宅，那是他一家老小唯一的遮风避雨的港湾。
心如刀绞的愤然，还有一直不敢坑声的旭东校长，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开始祈求镇长法外开恩。镇长气急败坏扬长而去。
村支书明志哥让校长抓紧时间协助找人，否则谁也帮不了他。
那天乌云密布，即将大雨倾盆的架势。正珀老师的老宅周围，已经黑压压聚集了湾子里善良同情的人们。镇村各级领导都到场了，拆迁突击队拿着乌粗粗的绳索已经爬到了老宅屋顶，牢牢的捆绑在了老宅屋脊的两个主骨架上。旭东校长脸色越来越严肃，想哭那样的难看。愤然看到的仿佛是两个巨大的蟒蛇正在用力的缠绞着，中间是正珀老师那瘦小的身躯。无能为力的愤然幸庆自己明智的安排，让老师们陪同正珀老师老两口留在了学校，免得他被恶毒的蟒蛇吞噬。
一切准备就绪，两根绳索分成两边，每边都是十多个彪形大汉，他们就像拔河比赛一样，只等镇长的一声哨响。
求求你们啊，行行好啊!愤然看到了连滚带爬赶过来的正珀老师老两口，他赶紧迎上去，不想让绝望的正珀老师亲眼看到这个残忍的场景。愤然只听得哨声过后的一声轰隆，亲眼目睹到从正珀老师口中喷向天空的红彤彤的血。
正珀老师走了，陪着他父辈留给他的那栋老宅，一起灰飞烟灭了。
（七）
愤然纳闷从不缺课的教导主任李新仁老师，怎么突然请假一个星期，让他帮忙代课。马上要毕业考试了，愤然全指望统考中能多考一个重点名额，就能多拿到100元的镇上升学奖金。全镇每年上千名考生，只有前50名学生的老师才能得到。
愤然自信每年都能得到30个左右升学奖金，全凭两个人精诚合作的结果。也是他们贴补家用主要的经济来源。
愤然问李主任发生了什么事，他摇头不语。愤然只有找到旭东校长询问清楚:原来李主任怕丢脸面，他老婆一直嫌他当民办老师工资低，经常数落他不会挣钱没有用。出外打工半年就跟一个有钱的家伙好上了，这两天在家寻死觅活的闹着离婚。
离婚后的李主任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除了上课就在办公室埋头批改作业。本来不算言辞的他安静得可怕，任凭活泼的晓娟老师和邓香芝老师如何的挑逗。他那张沧桑的脸上总是阴云密布，眼睛里像积满了随时都能倾盆的大雨。办公室开始了长时期的鸦雀无声，愤然即压抑又心疼。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这学期结束。
李新仁主任离开了学校，组织上安排他到教育组负责全镇的教研辅导工作。愤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菩萨心肠。是啊，换一个轻松一点的环境可能会平衡李主任那颗受伤的心，不然长期的抑郁可能会让他疯掉。
美女老师晓娟也走了，她是随着老公升迁到县教育局领导，毫不费力的调到城里的实验小学去的。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不变的还是他们那个民办老师的身份和廉价的工资。
愤然接替了李新仁教导主任的职务。教导主任是一所学校的核心，是一个学校的灵魂。镇教研组领导亲自到学校开会任命。大会上愤然向领导提出了补充师资力量的问题。镇领导向村支书谈了大学生都不愿意到湖区来教书，国家正在大力扩招师范生等未来规划。让村支书想办法，继续在全村招聘像愤然同志这样优秀的代课教师暂时填补师资不足的问题。
镇领导的“暂时填补”四个字让愤然彻夜难眠，他在绞尽脑汁的分析领导隐藏的含义，因为他教育生涯的命运紧紧的跟这四个字联系着。
窗外的万物都在忙碌着夏秋交替，皎洁的月色格外的亮眼，嫦娥吴刚勾起了愤然封闭已久的思绪。红采儿真他妈的心恨，城市的灯火可能已经让她迷离。整整六年了，就是分手也得来个音信呀。童年少年那所有一切的欢笑，那年复一年酸甜酸甜的桑果，总不至于连那一纸城镇户口的边边角角都不如吧。
愤然深信湾仔里的庙没有了，但神灵一直都在。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一定会帮他的。
凤儿大学毕业回家探亲了。这是愤然家族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从辈分上是愤然的侄姑娘，已经出落得他快不认识了。
凤儿趁着放学的空隙，早早地等待在愤然的家里。老远就甜甜的冲着愤然喊着叔父:“你的书信，你的书信，我们财务科长让我带给你的!”
红采儿的，一定是红采儿的! 愤然兴喜的猜测着。
凤儿告诉愤然，今年她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县棉纺厂财务科。上班没几天财务科长喊她到办公室，询问了很多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主要问的是她叔叔愤然的情况。可惜的是凤儿早早的离开了村子，对她这个叔叔愤然的事儿知之甚少，更不晓得她的财务科长怎么知道她这个乡下的叔叔，还特意交代她一定要捎回这封书信。
凤儿一头雾水，急急火火的回家了。因为她也很少回村，她要把更多的时间去陪她那面朝黄土背朝天供养她大学毕业的爸爸妈妈。
（八）
愤然内心忐忑不安，把自己关在房间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还是那清秀的笔迹，只是比以前潦草多了。
“愤然:你好！首先恭喜你当上了一所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这是我缠着爸爸刚打听到你的消息，因为我想跟你写最后的一封信。不过他还说，代课老师是没有前途的，转正的机会根本轮不到你们这群人头上。
这是一封迟来的问候。你了解我的，我怕走农村泥泞的小路，怕农田里吸血的蚂蟥。爸妈不让我生活在农村，怕我吃不了那个苦。请谅解我的远走高飞!
感谢你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农村生活那些年，那时候我们太懵懂不懂事了，呵呵……
我还是要告诉你:我马上要结婚了，是我的一个中专同学。他爸跟我爸是至交，都住在城里单位分配的房子里。
愤然，让我们一起忘记过去吧!
红采儿 1993年9月28日
愤然太自作多情了!凤儿走后愤然看着信封遐想了很多:红采儿的深情表白情书吗，不，应该是商量结婚的事吧，信笺纸上应该有她边写边留下的泪痕，一定还夹有一张她大大的彩色近照……
愤然真正彻底的成熟了!他没有掉下一滴的眼泪，他静静的从书案中拿出红采儿高一写给他的情书，还有她那张妩媚的毕业照片，连同这封诀别信。他耐心的划上整整一盒火柴，一并燃烧起来。他又拿出一瓶华农梦牌老白干，一咕噜喝了个底朝天，他要用酒精让大脑暂时的休克，删去红采儿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封情书储存在他大脑里的每一个字。
愤然做到了!这就是傲骨自信的愤然力量!
闹铃依旧的准点响起，愤然除了头有点痛外，昨天的一切毫无记忆。他依旧把自己收拾得潇洒倜傥，迈着矫捷的步伐向学校教学大楼走去。
（九）
愤然准备结婚了!他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城市梦，他开始认命了。婚期定在了1993年的腊月11日，从介绍相亲到领结婚证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
妻子张娇艳是旭东校长亲自做的媒，小愤然两岁，初中学历，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女孩。她高挑的身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睫毛特别好看，宛如歌曲《小芳》MTV中那个辫子粗又长的姑娘。
愤然的婚礼搞得特别的隆重而有乡土气息。婚车是一辆时尚的东风牌大卡车，迎亲的队伍有锣鼓唢呐，比农村婚礼场面更加特别的是前面多了两面鲜艳的红旗。
那天父亲专门为愤然定制了一身笔挺的蓝色中山装，母亲为新媳妇买了一套漂亮的红绸缎棉袄。在一群同事同学的闹腾下，愤然和妻子满堂的酒桌个个敬酒。入洞房后愤然竟然没有一丝的醉意，他完全沉浸在了百年好合的婚姻幸福中。
妻子张娇艳善良勤劳。婚后生怕影响到愤然的工作，总是操办着家里的一切农活，把一个小家特别是愤然随处可见的书籍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妻子特别的善解人意，她知道学校教学器材短缺，婚前没有要任何的金银首饰，依着愤然把省下来的钱购买了一部收录机和很多教学用的磁带，方便他学习工作用。
村里又填补上来三位代课老师。一位高三复读两年因为差一分的遗憾没能上成大学的高应中老师。他跟愤然同龄，但多了愤然广州打工的经历，刚刚结婚被老婆强行留在了家里。他接替了李新仁主任的教学工作，和愤然搭档。
愤然非常赏识他，期待能和他合作的更好，两人约定争取拿到更多的奖学金。
还有一位没钱读完高三辍学的李秀霞老师，她替代了晓娟老师的课程，同时分担了愤然所有的音乐课。她是愤然第一批学生中成绩最优秀的一个女孩，这次被录用也是愤然极力推荐的。她非常的崇拜敬佩愤然的才华。
最后一个是正珀老师的小儿子，因为父亲的突然去世，他只能草草结束刚刚开始的高一学业，子承父业，开始了比他父亲还要低微的代课老师工作。到底是新生力量，他主动分担了愤然全校的体育课程。
为了挑好教导主任这个重担，愤然跟旭东校长商议，让黄志生老师担任了学校的政工主任。接着做起爽德老师的工作，让他协助愤然跟踪听课，辅导三位新来的代课老师，指导他们如何的备课做教案。
学校工作轻装上阵的愤然，随着儿子的呱呱落地开始压力山大。特别是家庭开销的日渐增加，日子过得非常的拮据寒碜起来。
（十）
天还没亮，愤然急火火的跑去喊来一台拖拉机，妻子泪眼汪汪的抱着上吐下泻才两岁的儿子，来到10里路外的镇卫生院。
接诊的是一个腿脚有点跛全院学历最高的张医生，吊瓶挂上了，整整一天一夜，药物止不住儿子的上吐下泻。责任心特强的张医生在愤然的哀求下不停的翻看医学书籍，一刻没离开的陪在儿子病床前观察。还在牙牙学语中的儿子已经严重脱水了，不停的用手指向开水瓶要水喝，可怜的儿子已经喝掉了10多壶水。
跟愤然一样年轻有责任心的张医生因为腿疾才分配到湖区来的。他一夜未合眼，很无奈的跟愤然说怀疑儿子是误吃了什么食物中毒。由于农村医疗设施的奇缺，仅仅只能靠医生的临床来判断。张医生决定最后一次换药试一试，让他抓紧凑钱准备天一亮就转院。
愤然和妻子冒着三更后朦胧的月色，分头开始了亲戚间敲门打户四处借钱。一千元医药费就能救到儿子的命，但在愤然的面前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他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又一次的茫然无助，失望的空手而归。身体和精神也极度虚弱憔悴的妻子东拼西凑才借到了五百元钱。
等他们回到医院时天刚刚蒙蒙亮。谢天谢地，张医生的药有用了，儿子安静的睡着了。可是愤然高兴不起来，假如不是遇到如此敬业的张医生，假如药还没有对症，转院的钱到现在还不够，愤然伤心得不敢想下去!
愤然第一次感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看到憔悴的妻子发梢上的雾珠、红肿的眼眶，他深深的想到了对一个家庭钱的重要性。他那高尚的立志献身教育事业的灵魂开始被生活逼回到现实中来，但愤然没有一丝丝退缩的意念。
他又开始拼命作贱起自己的身体来。挤时间养猪养鸡养鹅种地，尽量协助妻子增加家庭的收入。一放学后冒着滂沱大雨去接远在十里外农田里的妻子，和她一起在泥泞的堤坝上扛着自行车，像两只落汤鸡，一起奔跑，一起欢笑对方的狼狈相。电影中城里夫妻孩子公园散步的浪漫情景，他们只能奢望想象一下。大雨中的他们现在一样触摸到了幸福，像根本感觉不到生活的苦难与艰辛。
生活很偏爱愤然，上帝又恩赐给这对年轻的夫妇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双儿女让愤然兴奋的同时，教书的那点薪酬也越来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学生们经常在路上遇到不再西装革履的愤然老师，满头大汗超负荷的驮着从地里收回的棉花，低着头骑着自行车狼狈不堪的从身边掠过；同事经常碰见腿上满是泥巴的愤然，提着他心爱的皮鞋，在堰塘边洗干净脚穿上后快速度的跑向教室；家长常常看到他满脸通红从口袋掏出两包三块的芙蓉王香烟，那是他每次外出监考积攒下了的。像做贼似的去学生家长开的商店里换回油盐酱醋。只能靠土地和教书换来的那点点微薄的收入苦苦支撑着愤然的那个家，让他随时随地都能作襟肘见。
愤然完全败给了农村苦涩的环境，他没有了昔日的清高，那不屈的黑亮光皮鞋被他长时间雪藏起来。他快要成为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唯一让他不变的还是对教书的执着。
（十一）
十年一次的全国人口大普查工作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全村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村支书交给了学校愤然主任的手上。
正是秋收的季节，十里外农田里白皑皑的棉花娇艳艳的裸露在枝头，像放荡的少妇毫无遮掩的白皙晳的乳房，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猪咸手的采摘。
愤然组织了学校全部的代课老师这群年轻的力量，开始挑灯夜战起来:每个自然湾每个家庭人口进行详细的排查填表登记，分类出各年龄段包括男女比例、文化程度、残疾状况等等，一周下来填写出堆积如山的上报统计表。愤然要求一点都不能有差错，这是中央决策层要看到的数据。愤然感到了手上工作的重要性和自豪感。
夜已经很深了，秋天的夜让人身体一阵阵凉嗖嗖的寒颤。愤然疲惫不堪的赶回家中，他挂念这段时间忙于秋收身体娇瘦的妻子，不知道两个幼小的孩子熟睡没有。
推开家门，愤然泪奔了:堂屋里到处都是裂口的棉花桃子，妻子和儿子还在掰着棉花，女儿趴在满地的棉絮上睡的很香很甜。看到妻子儿子手尖上贴满的创可贴，愤然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心疼的责怪起妻子来。妻子满肚子的委屈，开始伤心的唠叨开来:你只顾忙你的工作，孩子们又胆小不敢自己去睡，非要陪着帮忙妈妈劳动。
愤然内疚得心在颤抖，是啊，地里的棉花不及时收摘，又怕雨水又怕贼，那可是一年辛苦的汗水结晶啊，那更是一年家庭的开支指望。愤然深深的体会到了那些学校家庭两头奔跑的代课老师们的不容易，他们这段时间毫无怨言的努力付出，自己没心没肺的只知道一个个任务一道道指令的下达，谁考虑到关心过他们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妻子抽咽的依偎在愤然的怀里，第一次央求愤然来年一起去沿海打工去。她说她的姐姐打工都能拿到600元的月薪，抵得上愤然两年的工资。愤然心疼孩子，不想给爷爷奶奶照顾，不想让他们成为留守儿童，更舍不得他那三尺讲台。但妻子的一席话让愤然陷入了沉思中，让他第一次失眠了。
春天的阳光雨露普照大地，刚刚开学就迎来了大好的政策。三十年以上工龄的民办老师不需要考试就可以直接转正了。学校能享受这个待遇的有三个名额，其中有梦寐以求多年的旭东校长和已经妻离子散的李新仁主任，可惜了九泉之下的正珀老师没有等到这幸福一刻的到来。
旭东校长幸运的事一桩接一桩，组织上调遣他到初级中学当校长。这所中心小学的校长位置他整整担任了二十多年，这里留下了他许许多多的呕心沥血，他跟组织上再三推荐愤然成为他的接班人。
愤然整整担任毕业班教学九年了，他不想离开他心爱的讲台。他知道一旦坐上校长位置，上面有数不清的会议等着他；他担心自己年轻，不能挑起校长的重任；他怕他哪天意志不坚定突然离开教育岗位，会辜负老校长和一代民师辛苦打下的这片江山。
愤然真诚感激的拒绝了组织上寄予无比信任的安排。
镇级领导来了，还是湖区条件艰苦无人愿意下来锻炼等诸多原因。村支书苦口婆心乡村教育的重要性，农村孩子求学的不易。旭东校长更是忧心忡忡，谈到离开后的很多不放心。
愤然望着领导们家长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想到因为校长位置的空缺，学校已经半个月迟迟没有开学的情形，愤然无可奈何的接手了校长这个更加沉重的担子。
（十二）
愤然校长这一年28岁，是全镇最年轻的校长。在他的家族中，没有一个人指导他怎么去当好这个小小的芝麻官。
当时教育系统正在推行校长负责制，愤然一上任就在学校点燃了三把火:一是除了开学期的学杂费外，严禁收取学生一分钱，完全杜绝了学校乱收费恶习，博得了村民一片喝彩声。二是绝不拖欠老师工资，每月准时想办法发放，以解决教师的家庭正常支出这个后顾之忧，也让他们好安心的教书育人。三是大胆致信县教育局领导，要求撤销县教育局劳动服务机构，制止每年强行摊派到下面学校的办公用品销售问题，缓解每个学校三年都用不完库存在仓库里受潮浪费的粉笔作业本等。
愤然的“虎校长”雅号在全镇不胫而走，这是镇领导对他又爱又恨亲自为他取的。
年轻的愤然哪里知道勤俭持家的难处，他开始在四处奔波中到处借钱维系着他的庄严承诺。他那小家重来没有让他如此操过心，断了收入的学校日常支出让他心力交瘁。
浩瀚无垠的老观湖养育出了坚毅个性的愤然，美丽的湖岸边是他苦闷时倾诉的去处。他像疼爱他的学生一样，喜欢那里的每一只候鸟。他多想变成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儿，和它们一起在篙草芦苇中愉悦的游戏。他时常呆坐在湖边眺望湖心的庙虚台，祈盼传说中的那两条金鱼神灵保佑，普度像他这样的一群前途黯淡的代课老师。
旭东老校长一直眷顾着愤然。周末他约上愤然一起来到了省城，找到了他在省教育厅当处长的学生。在武昌著名的天津狗不理包子店里见到了省厅的大官，愤然兴奋能打探到自己的前程。处长领导对老家来的客人非常热情，旭东校长直言不讳的询问到愤然这样的处境，处长领导很可惜很同情，谈到国家教育系统编制政策，肯定了代课老师为偏远山区湖区教育所做出的贡献，透露了代课老师在最近两三年内全部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政策计划。
旭东校长太喜欢愤然了，顾不到自己优秀党员的身份，放下了自己是处长老师的架子，恳求处长为愤然帮忙想办法。处长思考了良久，给愤然拿出了一个可行性办法:通过刚刚出现的劳务中介机构，把愤然调到武汉周边来教书半年，这样就可以把档案修改到1985年前参加工作，再调回原籍就可以成为省民办老师编制了。前提条件是必须未婚或离婚单身。
愤然听着处长领导的一席话，像坐过山车式的从兴奋一下跌到心凉。他渴望转正丢掉代课老师这个临时身份，永久性的投入到他热爱的教师队伍中。但让他为了这份崇高的工作去违背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去抛家弃子，愤然万万做不到!
不能责怪命运的不公，只能说愤然固执世俗。
一切归于了平静，愤然校长开始珍惜起为时不多的教育时光，他要在这条道路上留下自己深深的足迹。
愤然的大刀阔斧动了很多寄生在教育系统的生意奶酪，特别是被他一次次拒绝的年复一年昂贵的挂历茶叶强行派销。他根本不考虑什么顶头上司的颜面，他无畏无惧的进行着权限内的系列改革。
家长越来越信任学校了，尊师重教的风气越来越浓郁，学校老师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教学质量突飞猛进，上级的褒奖扑面而来，愤然校长的成就感使命感由然而生。
1997年7月1日香港澳门回归祖国怀抱啦!身为中心小学的愤然校长担当了这场大型庆祝游行的总指挥，这是他一生的骄傲和荣光。
人山人海的学生队伍大游行，忙碌的农人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簇拥到游行队伍中来。他们敲锣打鼓的走村串巷，到处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那千载难逢出现在湖区乡村的大游行，彰显出祖国的繁荣昌盛，祖国花朵的喜悦情怀。
日益强大的祖国没有忘记扎根湖区苦难中默默奉献的民办老师，好消息接踵而至。所有的民办老师集体转正了，欢呼声，哭泣声在办公室久久没有平静。这是压抑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欢呼和哭泣，这都是苦怕了的民办教师灵魂深处的亢奋，他们苦苦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一群年轻的代课老师们也跟随他们亢奋起来，一同雀跃，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希冀与未来。唯有愤然校长在那里喜忧参半，为这群民办老师的转正档案材料上使劲的盖着学校的公章。那一个个鲜红的印章，愤然多么想有一天能为自己，为这群年轻的代课老师也这样实实的盖上一通。
那天晚上愤然孤独陪伴着昏暗的月光，第一次点燃一支支的香烟，耳边一直回想着处长领导透露的代课老师马上要退出的政策，想到白天办公室里那群可爱又激情的年轻老师的前途拷问，想到自己喃喃不清的模糊回复和士气鼓舞，愤然又一次的失眠了。
这一次的失眠愤然不为自己，为了那一群跟自己一样为了湖区教育事业在燃烧青春的代课老师。
（结尾篇）
愤然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来信，这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一个学生写给他的。书信中问候感激老师的教育之恩，畅谈到了乡村基础教育的重要性。这个从农村走出去的公派留学生用勤工俭学方式给愤然寄来了一千美金，表示对自己家乡教育的支持和感恩。
愤然校长在全校的师生大会上隆重的宣读了这封书信和捐款事迹，他要激励一代一代的农村孩子从小树立远大理想抱负，走出农村，走向外面的世界。
一刀切高压执行下的计划生育，造成了很多乡村小学适龄儿童人口的剧减，很多学校已经无法独立形成班级了。
上级精神要求湖区乡村开始大面积学校合并，师资重组，高薪好政策鼓励师范大学生主动到边远山区湖区支教锻炼。
没有正式的政策文件，通知下达得非常的突然。就像一个个体小厂很随意的裁员一样，代课老师一个不留的下放回家。没有任何的补偿，也没有什么法来保护他们，更没有哪个领导来为他们送行。他们委屈的含着眼泪在办公室收拾着各自的书籍。
愤然除了收拾一沓厚厚的荣誉证书和各种考级证书外，没有留恋其他的一切。或许是早早得到了预警，愤然除了绞痛般的不舍，情绪波动算很平静；也因为他还身处校长的角色，他要带头做这些年轻的代课老师的思想工作，平复他们极不平衡极其迷失的人生阅历。
愤然征求了老校长旭东的意见，行使了最后一次校长的权利。他破例奢侈的在县城的豪华酒店里，为这些代课老师举行了一场送别会。
旭东老校长哭了，愤然哭了，所有的代课老师哭了。
他们不为奉献青春而后悔，他们没有为劳动补偿而计较，他们为默默无闻的被自己热爱的教育遗弃而哭泣……
【后记】因为今年的疫情，因为看到了很多茫然的年轻人，我是带着满腹的话语激情的用了仅7个半天时而激动万分时而泪流满面的写完这篇文章的。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前辈，我们的国家，每一个年代，总有千千万万的一些特殊的年轻群体，在各自的岗位上，没有追求金钱，完全沉浸在无私的奉献的精神境界。激励他们在今年这个灾难年努力拼搏，勇往直前。
【作者】丁正雄 湖北省十堰市众泰假日酒店 有限公司13635705448
初稿时间：2020年5月4日起笔2020年5月13 日完稿计7日
改稿时间：2020年5月15日第一次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