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的时候,二田高票当选新乡长。雕窝村欢天喜地,连着两任乡长都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出门都脸上有光呢。
上任头一天,二田爹的屋子里就挤满了人。四爷说二田你是在村里光屁股长大的,从你小学二年级捡50块钱交给老师,咱们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当了主事儿的,相信你不会让大伙儿失望。六叔说跟老乡长多学学,接好棒儿,把关系打理好,多帮咱办点实事。老乡长不说话,坐在炕头上笑呵呵地看着,该说的话,他前几天都和二田说过了。
可二田上任刚一个月,雕窝村就炸了窝。二田爹的屋子里,周六来了一堆人,找二田开批斗会。六叔说你小子这三把火烧的挺猛啊,而且净拣着咱们村里烧,你说,我家红梅的工作,干到今年8个年头了,哪个领导挑过毛病,你咋说辞就给辞了呢。六叔说得激动,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
红梅高中毕业后没有工作,老乡长就把红梅临时聘到乡里干活,平时在厨房打打下手,来人了负责端茶倒水。后来老乡长看红梅勤快伶俐,就送她到省城的五星级酒店学了两个月,回来后举手投足确实大不一样,接人有接人的章法,待物有待物的尺寸。有重要客人来,红梅就会一身旗袍,一副白手套,忙前跑后,顿时给简陋的乡办公楼增色不少。二田当乡长前有一次过来办事,看到红梅标准得有些夸张的样子,就感觉有点像看木偶戏,当过兵的他从心底感觉别扭。所以一上任,他就让红梅回了家,开会端茶倒水的事让刚毕业的小高顶下来,厨房里的活,让李师傅多干点,说下一步再琢磨帮红梅安排个事做。
看六叔气的不行,二田说不是我为难红梅,现在转作风了,乡里的接待花架子不撤,我这工作不好做,这个作风不转,别的作风就别想转过来。你放心,红梅的事我记着呢。
四爷接过话来,二田你说说,我家的鸭蛋咋整。四爷家靠着河边,放养了100多只鸭子,平时基本不用自己喂,全是吃河里的小鱼小虾。四爷腌咸鸭蛋的手艺又好,所以腌出来的咸鸭蛋,个个打开都是红得流油、咸淡合适。老乡长在任时,乡里食堂由四爷供应鸭蛋,上级来人的时候,老乡长经常会给四爷打电话,提前按人数打包点咸鸭蛋带回去,有时还要几只收拾好的鸭子。二田上任后,就让会计到四爷家把原来的签单挂账都结清了。封了账,四爷估计这以后就别想再给乡里送鸭蛋了,一年一万多的收入呢。二田说四爷你别着急,乡里不买了但不是说鸭蛋就卖不出去了,我给你想办法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乡长也憋不住了,二田听说你要想把咱贫困乡的帽子给摘掉?这事可得慎重,贫困帽子看着不光彩,但可实惠着呢?每年按人头有300元的补助,还有免息的银行贷款,我费劲巴力守了这么多年,你可别给玩坏了。还有,听说你要把跨河的路面改建个桥,这个大伙都明白,建了桥自然不用年年修路了,但你别忘了再也没法申请修路的补助了。原来要来的修路款,哪家没跟着沾点光,你爹修猪圈的砖,还是从那个经费里出的呢。二田说老乡长你的意思我懂,但要想长远发展我们不能单靠补,要让大伙多长点本事、多想点出路,光彩着富起来,我有几个想法,回头和你商量商量,你帮我多出出主意。
二田爹家的声讨在二田的解释中慢慢平息,晚饭前大伙都散了。二田后来的工作越来越忙,周末在家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来二田爹家里串门的乡亲也越来越稀。四爷和六叔,见了二田爹也都爱搭不理,雕窝村的人出去赶集,也很少再兴高采烈说起我和乡长是一个村的了。
两个月后,二田通过同学帮红梅在省城的饭店找了一个工作,据说没多久就当了领班,工资比在乡里涨了好多,后来,把村里的好几个姑娘都带了出去。六叔说二田这孩子虽然干事有点愣,但还没忘本呢。
二田不是只帮了六叔,他也没忘了一村人、一乡人。他带着乡里的干部,闷在屋子里研究了半个月,然后就甩开膀子干起来。先是趁着雨季还没来,把跨河的路都建了桥,彻底打通了断点,现在的小轿车,可以从县城直接开到乡里的每一个村、每一家门口。二田后来带上四爷和其他村的几个年轻人,到县城工商局办了手续,在网上订购了很多包装盒,把四爷的咸鸭蛋,还有乡里盛产的土鸡蛋、小米、山茶都打上包装,这些土特产一下子就“洋气”起来。又把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召集起来,申请建立了乡里的微信公众号,开了几个网店,宣传销售乡里的农产品。没多久,那些从没出过远门的农产品就打开了销路,全乡也因此名声越传越远。再后来,二田开始带着大伙琢磨发展旅游农业,在雕窝村试点种植油菜花,建立水蜜桃采摘基地。第二年,雕窝村乃至全乡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春的时候,油菜花黄遍山坡,秋天的时候,水蜜桃香飘四野。每到节假日,城里的小汽车一辆辆开进山沟里来,雕窝村的老人,就坐在村口的桥头上,等着城里人把家里出产的东西给带走。年底,二田组织开了会,主动向县里申请摘掉贫困帽子,虽然没有了那人均300元的补助,但一年下来,村里人的钱包也都鼓鼓囊囊的。
四爷年纪大了睡不着,每天早晨起的早,经常天一亮就看见二田推摩托出门,四爷就喊二田你当乡长的人了,咋还起这么早?二田挥挥手说,不行啊四爷,我还是新乡长哩。二田响亮的回答,伴着摩托车的突突声,穿过山雾,在寂静的早晨传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