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作者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二期：风花雪·月和品征文第四期的创作，主题选字：月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他说他爱我，我信了。
那个男人叫大羿，我第一次见他时，我还是天上的神女，他也已经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天界与人间也并没有那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英雄在那时却受了伤，他在为族人捕猎的时候被野兽将肚子豁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很快就成为了一滩小小的“血”洼。
我有些心疼眼前这位英雄，因为我知道，他是为了那些弱小的打不到猎物的族人才去和野兽厮杀，那些老弱病残，其他的英雄是无暇关注的，相比于鳏寡孤独的苦难，他们总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比前去撕咬他喉咙的野兽先到一步，我替他杀死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野兽，用我的灵力帮他疗伤，大羿的身体很精壮，脸庞并不俊秀，皮肤因为长久被烈日照射已经变成了和黄土地一样的颜色。
我将他拖拽到附近的山洞修养，临走的时候还贴心地用桃花枝子将洞口掩住。
“咳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大羿止不住地咳嗽，声音很是虚弱。
“你可真厉害，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一会儿就醒了。”我由衷地赞叹。
“本来已经晕倒了，姑娘连拖带拽地法子很是有效……”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身上磨得破破烂烂的兽皮。我下意识地捂住灵力袋子，有点儿心虚“你不会讹我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大羿勉强一笑，“姑娘的救命大恩我日后定然相报，只是想劳烦你，把洞口的那些桃花枝子拿走。”
“那可不行，你身上的血腥味儿这么重，你又失去了行动能力，没一会儿就会被过路的豺狼虎豹吞到肚子里变成粪肥了。”
仿佛是没料到我有如此说法，那大羿堂堂九尺男儿竟然红了眼睛，泪珠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忍不住想笑，无数猜测在我心里奔腾，那大羿似乎看出了我对他精神风貌的怀疑，轻咳一声，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姑娘，我对桃花过敏……”
“……”可是附近只有桃花，万般无奈，我只能在他身边守着，外面下了一夜的雨，我将南海的明珠挂在洞口，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躺在洞口假寐，神仙当然是不需要睡觉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后悔去管这么一档子闲事儿。
可大羿并不知道，湿气一穿进洞里，大羿的伤便难捱了，他似乎是想要发出些痛苦的低吟，但却偷偷瞄着我，他以为我睡着了，便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有点儿想笑，也只得强忍着。
雄鸡在外面吼了三回，大羿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我也做了想要离开的打算，揉了揉疲惫的眼，我便准备离开这个阴冷的小山洞。
“昨日我身上有伤，没来得及问问姑娘的来历，待我日后伤好了，定去登门造访，表达谢意。”大羿顺手扯下了用桂花枝子编成的腰环，那枝子吸收了雨水的潮气，香味愈发散了出来，“姑娘拿着这腰环，无论何时何地，刀山火海我都来帮你。”
我拿着那枚腰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宫清冷，神仙讲究清心寡欲，却比哪里都在意礼仪尊卑，我有些厌烦那些不苟言笑的嘴脸，那些刻板无趣的礼仪，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那个叫大羿的英雄，一个活生生的英雄。
我开始想着他身上被猛兽豁开的那道口子，终究是想看看那个替族人奔走的英雄。心中泛起了难以驱散的涟漪。
再见大羿的时候，他比之前更精壮了些，面皮也变得更黑了，正在他的家里用石头磨着什么东西，我穿过他家门前的竹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进了他的家。
“你忙啥呢？”我大咧咧地问他。
大羿好像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手，他吃痛地放下了石头，看见我，满是惊喜。
“姑娘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快坐。”说着便拿墙上挂着的兽皮铺在地上，又细细地擦了擦手，将墙上挂着的肉干递给我。
他仍然穿着那天被我磨破了的兽皮，破了的地方已经打了补丁，腰间别着的竟是用桃花枝子做成的环佩。
“你不是桃花过敏吗?”
“这桃花枝子是你特意为我折下的，其实……过敏的东西，只要适应了，慢慢就会好的……”
……我们两人都未开口，大羿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场景，我又将手指了指他正打磨的东西。
“我在做钗子给你，一枝是用桂树做的，一枝是用桃树做的，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个……”
我看着他手上两枝簪子，心里有些酸涩，那是我动了的凡心。
那天，我宿在了大羿家。
后来，我们祭拜了皇天后土，我成了大羿的妻子，和他一起守候他的族人。
我们度过了很是快乐的一段日子，直到天上同时出现了十个金乌鸟，他们在天上尽情追逐玩乐，还不时地跑到人间的百姓家并不友好地“拿”些吃的，所到之处，必然带了无情大火，一时间，天干地裂，百姓呼号……人间成了炼狱，女娲尊神造出来的人间大有倾颓之势。
我劝大羿和我一起离开。天上的十个金乌，每一个都有天地间最高贵的血统，他们是天帝的儿子，其中的一个或许可以成为未来的天帝。天道自然的法则好像并不能约束这些“高贵的血统”，其实，金乌们任性的舞蹈，天族的人是无所谓的，他们能影响的只能是人间——那些受天道约束，靠天地苟活的脆弱生命。
可我和众神们都知道，这些金乌都是并没有什么能力的草包，只因出生时便带来的神力对人间有害，才被天帝约束，不能出来。那些英雄们自然也知道，只需要去女娲那儿取来一把神箭，就可以射下这些目无纲纪的天帝候选人，可是英雄们默契地没有去做这样的事情。在射杀金乌这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手段面前，英雄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杯水车薪的救人方式，人间的生命们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都相信，这些英雄尽力了，但是人们也很快在奔走呼号的身影里面发现少了一个人——他们很敬仰很崇拜的英雄后羿。
大羿在金乌鸟全部出现的第二天便消失了，他临走时替我储存了很多很多的水，那些水是现在最珍贵的东西，他给我留了信息，他去找女娲尊神借宝弓去了。
只是日子过了一旬又一旬，大羿仍然没有出现，有人说他死了，更多的人却认为他和尊神达成了某种共识，逍遥快活去了……随着流言越积越多，那些受过大羿恩惠替他辩驳的人渐渐闭上了嘴，流言变成了诋毁，四周好心的大娘和大爷劝我也离开这儿——他们说流言蜚语比天灾还可怕！
好在，我比流言蜚语早一日认识大羿。
夫妻一体，我担起了他的责任，打着大羿的旗号帮他去挽救族人和其他生灵，可这都是杯水车薪的法子，看着人间绝望哭嚎的生灵，我干脆跑到天上去，用神力去驱赶那些金乌鸟，见我挥剑向他们砍来，金乌们吓得抱头乱窜，眼看他们有了退意，那些在灾难时消失了的天神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们的力量远不是我这样的一个小神能够对抗的，很快我被他们打下了天界，吸干了所有的神力。
金乌鸟们再一次怪笑着跑出来，一步一步向伤痕累累的我扑过来，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却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金乌就落在我的眼前，再接下来，“嗖”“嗖”的声音接连响起，金乌们一只又一只地落在我的身边，我知道，大羿带着我和所有生灵们的期待回来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们很快就变了嘴脸，央求大羿留下来一两只金乌，他们一定会好好约束，大羿看了看满身是伤的我，眼神凛冽，又射下两只金乌。直到天帝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威严且充满压迫。
“你的妻子快死了，不如放下弓箭，留下这一只金乌，让他为百姓做些什么，你快去西王母那里求一味药，救救你的妻子吧。”
我也知道惹怒天帝的后果，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了拉大羿的衣袖，他这才反应过来，将我抱起。
我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才到了西王母的宫殿，我只记得那天我受了很多伤，他也受了很多伤，我们的血混在一起，凭借着坚贞执着的爱，得到了西王母的帮助。
她不仅治好了我们的伤，还送给了我们长生不老的仙药，嘱咐我们在八月十五的日子里吃下，我们掰着手指算着日子，畅想着成仙以后的美好时光。
可我忘了，有些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大羿就是这样的人，那日和我们一起回家的，还有西王母旁边的侍女青鸟，青鸟并不算美丽，但是分外妖娆，就像田野的精灵，展现出蓬勃而出的生命原力，一定意义上说，她和大羿更加相配。
可我又怎么会将心爱的人拱手他人，在她和大羿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冲出来和她打在了一团，战况异常惨烈，以我揪下来她三片鸟毛和她将我啄得遍体鳞伤作为结局，西王母只是治好了我的伤，并没有恢复我的神力，但在这场激战中，我最痛心的是大羿，他就端端地坐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青鸟百般凌辱，看着仍然置身事外的大羿，我擦干了嘴角的血，问他“为什么？”
“我杀了天帝九个儿子，他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知道他是怪我的，青鸟是西王母手底下最受宠爱的婢女，天帝若是看在西王母的脸面上，定会饶我一马。”
我突然觉得好笑，“你在选择射杀那些金乌鸟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杀子之仇怎是她一个鸟人能替你平息的。有些人，有些神，得罪便得罪了，何必再弯下腰来讨好？”
“我那是……那是为了你，你看看你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大羿说罢甚至撇了撇嘴。
“何况，男人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一个妻子，你得大气一些，青鸟现在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窟，我看着青鸟洋洋得意的脸，想着她肚子里那枚属于她和大羿的鸟蛋，只觉得恶心。
我愤恨地跑出去，将家里的东西摔了个稀烂，屋子里再次传来青鸟的娇笑声，“姐姐不会生气了吧，我听说有孕的仙灵若是能吃上西王母的仙药，必然能生出天生神力的福娃娃。”
“青鸟放心，这里便随她去吧，八月十五以后，天宫就是我们的新家……”
原来他们的最终目标在这儿。
我去我们共同藏下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寻找，发现那药果然没有了，距离八月十五还有三天，哪怕是将他的家他的村子翻个底儿朝天，我都要把那药找到，想要我为这对背信弃义的男女做嫁衣，那不能够！
好在苍天终不负苦心人，在八月十五日一早，我便趁着去做新的兽皮大衣的青鸟大羿离开的功夫，在我送给大羿的皮袄兜里找到了那两颗长生丹药，一件新袄换旧袄，这皮袄原是大羿最喜欢的，日日都要穿在身上，只可惜现在这件衣服也被随意地仍在了地上。
我将两颗药丸放到手里，呆呆地坐在大羿的院子里，想着我和他经历过的一幕幕，我也不明白曾经对我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背叛我、伤害我、舍弃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我就坐在那里等着，看着太阳升高再落下，听着杜鹃鸟凄厉厉的惨叫，看着满天的星斗簇拥着的亮着灯的广寒宫，大羿拉着青鸟的手走进竹篱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们都曾爱过对方，自然也了解彼此。
“你要做什么？”
“大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对着皇天后土许下的誓言？”
“你不要做傻事儿，求你了，就当是成全我，把药还给我和青鸟，等她肚子里生下一个有神力的福宝宝，我们就来渡你成仙。”
印象里，这是大羿第二次求我，第一次他求我做他的妻子，第二次，他求我成全他和另外一个女人。我突然觉得很愤怒，他把我当什么了，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废物吗！
“当时我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若相离，后会无期，如今是你背弃我在先，无论我做些什么，都是你罪有应得。”我说着，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两颗丹药吞了下去。
“当年你说，不合适的东西，忍一忍就适应了，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是不合适的吧，你我之间，从此以后，就如这枝桃花簪。”说着我一用力，将这簪子掰成了两段。
“不！”大羿的惊叫声在耳畔响起，我的身子越来越轻，慢慢地离开了地面，我不知道吞下两颗丹药的后果是什么，但哪怕是魂飞魄散，我都愿意接受。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无数的力量从天地万物中汇聚到我的身体里。
我又一次地，成为了神女，天阶更高的神女，听了我的故事，天帝心有戚戚，在听到我将大羿的药全都吃掉了以后，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人类奸滑，那些英雄也不外如是，王母此后会将天河水堵住通天道，莫让那些奸滑的人类再骗我们这些心灵纯净的天神……现下广寒宫无人照管，你是有功之人，我便封你为广寒仙子，将广寒宫交托给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功劳，倒那广寒宫，当年我做小仙娥的时候便远远地望过几眼，清冷但美好，当时的我心向往之，如今，到是能够如愿了。
我也终于叫回了自己的名字，不是无名无分的小仙娥，不是大羿的妻子，我叫“恒我”，我是我自己，永恒之我。
人间八月十五的日子又到了，那一天也是我重返天庭的日子，天帝给我了很多的赏赐，赞许我守护广寒宫的功劳，喧嚣过去，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寒宫里，我拿出玉帝赏赐给我的夜明珠子，把宫里照得亮亮的，当年我只掰碎了桃花簪子，但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把桂木的，我将那桂树插在土里，出乎意料地很快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我倚在那棵树上，沉沉睡去，醒来便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兔，那小兔子很漂亮，只是一条腿有些瘸，我欣喜地将那小生命抱起来，抚摸它柔软的毛。
不知为何，那只小兔的眼里竟然满是泪水，酷似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后记：大羿的自白
我眼看着恒我将长生药都吞下，才放下心来，松开了搂着的那位神女，其实那日恒我先走后，西王母告诉我，这药如果是神仙吃了，不仅可以恢复曾经的神力，还可以再上一个神阶。想到终于和恒我长相厮守，我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直到西王母说了一句话，“你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
“可我是为了百姓， 为了救百姓于水火！！”
“可你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
“是他们有罪在先，残害生灵！”
“可你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
“我们会躲得远远的，再不和天界的人有什么瓜葛……”
“可你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
“……”
我终于明白了西王母的话，天帝掌管三界，无论我们跑到哪里，都逃不过他主宰的自然天道，我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人言可畏，他没有对我发难，只是当遭受过金乌侵害的生灵们死去，当拥护我的誓言死去，当爱戴我的生命死去，新一代的生灵只能继续依赖天地的恩泽的生存，而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老身只知道，公平正义，需要牺牲。”西王母的脸上满是无奈，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了门，怎样面对着采了一大捧桂花后恒我那张幸福美好的笑脸。
我求西王母身边的青鸟陪我演一出戏，于是便有了那令恒我伤心的一幕幕景象，我了解恒我，就像了解我自己，那日在向皇天后土起誓的时候，恒我和我说，我若不离，她便不弃，我若相离，后会无期。她的爱是炽热的，我希望她能够一样果决地舍弃了我，舍弃了我这个被天帝厌弃的普通人。所以当她在我面前掰断那枝桃花簪子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可在恒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一口血呕了出来。
爱是厮守，也是成全。
正如西王母担心的那样，当金乌的事情尘埃落地，我好像是被抽走所有运气般，我去打猎的时候碰到了天狗，他咬断了半条腿，只是这一次我没有碰到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仙女，或许是因为西王母划开了天河，阻断神和人的交往，或许她已经忘了我……残疾的人对族群是没有用的，他们很快弃了我，我在背叛的痛苦中挣扎了一个又一个黑夜，弥留之际，我恍惚记起来这天是八月十五，是我失掉恒我的日子，远方广寒宫里的光格外的亮，远远的，蒙上了一层迷蒙的纱，我又一次闻到了桃花的香味，我住的地方，方圆十里是没有种桃花的……
恒我，是你来寻我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