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即便如今阳光正好 他穿了件白衬衫
我却没了心动
(一)
我接到张小北电话的时候,她正坐在长途巴士上。
“亲爱的,我要去丽江了,一个人。”
起先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一大清早的,这才几点钟?”我迷迷糊糊看了眼闹钟,“四点零八分?大小姐,愚人节可早就过了,大早上搅人清梦是不道德的!”
“我说真的,我就坐在长途巴士上,现在已经开车了。”
没有从她的语气听到往日的嬉笑神气,我顿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我忽然从床上坐起,整个人像被浇了一桶冰水瞬间清醒。
“怎么这个时候去旅行?这么突然?而且……”
而且也不是时候,三天后是她订婚的日子,她这个时候离开,显然无法在订婚宴上准时赴约。
然而,我并没有说出口。她不喜欢那个订婚的男士,我知道。
“突然吗?”她声音沉沉的,我隐约能听到巴士空调在她头顶上吹冷气的声音,“也许是有点吧……小巫,你还记得食指的那句诗吗?中学时咱们常念的那首?”
食指的诗吗?
我拢了拢头发站到窗边,发现淅沥了一夜的小雨早已停止,只剩下树枝上的残露偶尔顺着叶脉敲上我的窗。
“我怎么会忘呢?”我顿了顿,习惯性地捻着窗纱,低声念道,“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时的我们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怎么可能忘记?
她笑了。
“我就知道你没忘!所以,我只是忽然很想看看,四点零八分的Z市。”
她任性的话让我想笑,“感觉如何?”
她稍显轻松地舒了口气,“嗯,现在还没什么特别,等我到了丽江再打给你吧。”
“一路平安。”
没有多余的话,我们同时挂掉了电话。
(二)
一天后,当和张小北订婚的那位陈先生找到我时,我才知道了张小北忽然前往丽江的理由。
陈先生绅士地为我点了杯红茶,将一张来自丽江的明信片放到我的面前。
明信片上面的照片是丽江的蓝月谷,我去过那地方,在玉龙雪山脚下。
“这是什么?”
我没有动这张明信片的意思,静等着这位陈先生把这张明信片上的关键点指给我看。
果然,他动手把明信片翻转过来,我看到了。
没有祝福的话语,没有诗情画意的句子,只有一个落款——陆南。
“其实,这次找你没别的意思,我实在是联系不上小北了,请你谅解。”
陈先生不急不躁地抿了口咖啡,即使明天就要订婚,未婚妻不见了,在外人面前也没露出半分的失态。
看得出这是个精明沉稳的成功男士,无论在家人还是工作上都能游刃有余,和张小北说的一样。
我点头,“不知道我能帮上陈先生什么忙?”
说实话,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张小北,如果他是想通过我来找人,那恐怕爱莫能助。
“放心,我不会请你找小北,但我知道小北一定会主动找你。我只是想请你转告她,订婚日期我已经延迟到了两周后,还有这张明信片,我想她是一时粗心才放在鞋柜上忘了带走,就像她总会忘拿钥匙,所以我才在门口的花盆里放了一把备用钥匙。”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笑了,“所以说,花盆下的钥匙是你为她放的?”
陈先生挑眉,“怎么?”
我耸耸肩,“没什么。”
只不过是他的话和张小北说的有些出入罢了。
那个傻瓜,每次从花盆里找到钥匙,还以为是自己曾经马虎把钥匙丢在了花盆里。
“请你费心了。”说着,陈先生又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我,“还望你当日能来祝福我们。”
我笑着将那张新印的订婚邀请函收好,上面已写了新的日期,连原先张小北抱怨过的新人合照也换成了她喜欢的那张。
临走前,我忍不住多管闲事地问一句,“陈先生,请问,你就这么确定这张邀请函会派上它的作用吗?”
我说的很委婉,只是很好奇,他凭什么如此自信地认为张小北逃了第一次订婚宴,不会逃第二次?
陈先生交叉着手,若有所指地点了点那张明信片,表情难得松懈了一些,“因为,我才是小北的家。”
我颔首微笑,离开。
由此才对陈先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和张小北说的不同。
(三)
张小北很守信,一到丽江就打通了我的电话。
“小巫……”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高兴还是悲伤,我却有了几分了然。
“你见到他了?”
想起明信片上那个略显自负的落款,我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
很明显,这个叫陆南的男人,从大学时第一次走进张小北的眼里,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心里。
无论何时只要他随手一指,张小北就能向着那个方向一路走到黑,任你说破大天,她也没有一丝迟疑。
我曾一度怀疑,张小北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才能在这辈子遇到这个陆南来讨债,而且被追债的张小北还心甘情愿。
真应了那句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尤其那时候张小北还告诉我,这叫爱情。
我看到她一脸沉迷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读书少,没见过爱情,你可别骗我!”
若不是后来陆南实在是匹收服不了的野马,一脱缰就闯到了国外,张小北只怕会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我没去找他,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张小北语气微冷,没有丝毫旧爱重逢的兴奋,这倒让我有些吃惊。
“小巫,你说——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的缘故?我远远地看着他和几个朋友喝酒弹着吉他,他穿着件白衬衫,还是那样洒脱,那样阳光,笑容还是那么温暖,显得那样有活力,和陈先生完全不一样,但我竟然连一点儿走过去拥抱他的念头都没有!我不想问他过的好不好,不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我甚至不想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一句你好……”
我安静地听她说着,不知为何,我明明有些庆幸,却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这样的感觉也是许久不曾有了,生活惯了的人,不知道该为什么而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拨动眼底那根泪弦,可现在,这一切却是那样容易。
“是吗?是长大了的缘故吗?”
我抬手压下笔记本电脑的上盖,从工作的桌子前走开,看向写字楼窗外的Z市。
“小巫,我决定了,明天就回Z市。”
她坚定不移地说着,我却咧嘴笑了,“巧得很,你家陈先生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她顿时有些羞赧,“啊?他去找你了?说了什么?是说我吗?他有没有怪我?是不是又说我整天一副小孩子脾气?”
我失笑,“你把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好问我的?好了,你家陈先生什么也没说你,就是让我告诉你,他把订婚宴延迟到了两周后,让你玩得开心。”
张小北沉默了几秒,我听见她嘟囔了一句,“每次都是这样,没见他有一次担心着急的……”
说着,她挂断了电话。
可是,真的是没有一次担心着急的吗?那位陈先生?
我望着远方那条越渐分明的天际线,心想也好。
看来对于张小北来说,那座艳遇之城并没有那么多姿多彩,至少,不如凌晨四点零八分的Z 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