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晚上七點鐘準時出門。
她打開門,走下樓梯,又打開寢室外的大門,走下台階,向著食堂走去。
夜色薄薄的,如度數不高卻稻香濃郁的白酒,聞一聞便醉了。她慢慢的走著,她在心裡數著這是路過的第四顆梧桐樹,樹體粗壯,枝上買了小小的新芽,但她是看不到的,她有輕微的夜盲。所有暗處的樓梯對她來說都是一場精打細算。她養成了數台階的習慣,每走一節台階便在心裡記一個數,7、8、9⋯一共15節。下到最後一節台階時,她左腳輕輕地向前探,頭也低低的看著地面,可她連模糊的輪廓都無法看到,這時的她似盲人,在黑暗中摸索著自己已走過千百遍熟悉的但仍記不牢的路。
她走到一片燈光下,黃色的光瞬間使她找回自己。她看著映著黃光的地面,帶著她的影子向前走去。這個夜溫暖地過分,没有风,白日的温度犹存再夜色之中。她低着头,她总是低着头。她的脖子时常很痛,颈后部骨头突出一大节。她不知该怎样是好,但她安慰自己出不了大事。
她走向食堂,食堂里的烟火气迎面扑来,呛得她一趔趄。这间食堂里的气味格外浓厚,仿佛要在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身上留下烙印。
她直直地走向前,在到来之前她便盘算好了点餐的项目和金额。
「一份餃子,豬肉酸菜。」
「6塊。」
她刷了卡,剩下的時間,便是漫長的等待。
這時的食堂裡人很多,熙熙攘攘的,熱鬧至極。賣米線的小伙子到隔壁家要一份排骨米飯,賣麻辣烫的小姑娘到對面要了份臊子面。
她看著給她煮餃子的姑娘,不,應該叫婦人。她應是結了婚,齊劉海,娃娃臉,白色廚師帽上別了兩個顏色鮮豔的髮卡,她也是愛美的吧。
她慢慢地等著水開,她開始東張西望。一對情侶走了過來,女子笑嘻嘻的買了份粥,男人順勢遞了錢,二人離開,女子將吸管插入粥中。把第一口熱粥讓給男人。
她看著櫃台前的飯,這應該是早晨沒賣完剩下的,雞肉串,雞蛋,糯米飯,紅豆糕。她一一細數著,身子微微地搖晃,她覺得等的時間足夠了,身旁已有三隊學生吃完離開。可是這時的餃子才剛剛下鍋。
她繼續等待。廚師們也在吃飯,餃子一家吃的是鲫魚燉豆腐,魚湯顏色厚重,她有預感這道菜會很咸。
「我的餃子要帶走吃。」
「那你來調些醬料吧,我幫你撐著袋。」
「謝謝。」
她拿著醬料袋繼續等著。女人攪拌著剛下過的餃子,想必她也是心急的。等待過程中,女人也開始吃飯,她將蒜蓉醬擠到塑料碗裡,匆忙吃著。她吃了幾口便停住,攪動了幾下水餃。她開始與其他人聊天,那或許是她的婆婆,或許是她的親戚,她們用家鄉話淡淡說著,聽不懂卻也聽得懂。女人接著開始第二次攪動。
她身體左右晃著。她已等了很長時間,她看著鍋裡的餃子,忽然心沉了下去,不想要那份餃子。她望向女人,女人在收拾桌上的食物,忙忙碌碌的,無心管理她的食物。她就這麼等下去,捏捏左肩,或者揉揉右臂,她聽著食堂裏嘈雜的聲音,「嗡嗡」地像蒼蠅一頭竄進了化糞池。
女人收拾完畢,開始第三次攪動水餃。其實每一次的攪動,她都以為那是出鍋前的徵兆。她內心嘀咕,「怎會等得這麼久,這丫頭到底會不會煮餃子?」她看著發白的餃子一個一個浮出來,忽然就赦免了剛剛想要放棄它們的念頭。女人終於拿了盤子來,將水餃呈到盤子裡,而後迅速打包,動作幹練,一氣呵成。
女人將餃子遞給她。
「謝謝。」
她轉身離開食堂。
她不知道這時過了多久,只是起了西風。她一個人在西風中慢慢地走著,而後開始奔跑。袋中的水餃隨著她的顛簸發出「沙沙」聲。其實她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有點冷了。
誰念西風獨自涼。
她跑回寢室,打開門,穿著粗氣,向剛經歷了一場逃亡。
她坐在桌子前,快速地吃著水餃,也不在乎燙不燙。一分為二被咬開的水餃冒著熱氣,很快就包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