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番构思,端坐于书桌前,本想敲打出标题“秋花灿烂”,一不留神,却跳出“秋花惨了”四个字。不禁掩嘴感叹,这电脑实在太狡猾,否则又怎能如此“善解人意”?
文人往往自作多情,所以在他们眼里,秋意难免感伤。你想啊,自古以来,“秋”都被写成了些什么?商秋,五音之中,惟“商音凄厉”,但偏偏“商为秋”。即便是清秋、寒秋、残秋的称谓,也都有清冷萧索之意。各种描绘,还试图将秋以“冷色系”定调。“秋风瑟瑟”、“秋月寒江”、“秋风扫落叶”、“冷落清秋节”、“一层秋雨一层凉”,哪一句不是寒冷而萧瑟的?一个“老气横秋”的成语,更让人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怀。
细想之下,文人的思想也并非一无是处。历验过春的勃勃生机,感受过夏的风华正茂,一旦秋风起,雁南归,又怎能少了“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体悟呢?所谓秋高气爽,秋阳杲杲,金风玉露,如果不是在黄叶驿落、草木凋零的秋季,恐怕也无从凸显其中的美妙吧。
罢了,别被文人的情绪感染,还是实在些更好。
秋是收获的季节。就只这一条,便足以使人充满希望。春华秋实,春耕秋收,就像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一般自然,这是生存的法则,无可厚非。橙黄橘绿,秋高马肥,稻香蟹黄,秋收冬藏,又是另一番秋的景象。假如说文人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那么,农民就是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在他们看来,秋是沉甸甸的、踏踏实实的,就像赤脚踩在半干半湿的稻田里一样。
所以,农民眼里的秋,有着最朴实的生活气息。不管文人多悲切,也不管“春花秋月何时了”,若不论秋实,不收秋粮,不贴秋膘,一年到头的希望就算“打水漂”了。
文人有思想,农民有生活,而对秋,各人有不同的体味。若论我对秋的体味,又该会是什么呢?
刘禹锡一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另辟蹊径,将春秋相提并论,点出了秋的诗意。但也只是强调了诗意,其实远远不够。光是只言片语的诗意,哪能表达出“秋”的鲜活精彩一面?
亲爱的,不必笑我狂妄,我会告诉你走出去吧,走到大自然里去,融入到“秋”中间去。我一边这样说,一边就这样做了。于是,关于秋,我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发现了不一样的心境。
秋天是个百花园,我以为,于此一面也能“胜春朝”的。
你瞧那“桂花妞”,体态盈盈的,香飘万里的,甚至有人听到她悄然盛开的声音。还有紫薇,不知何时起,满世界的紫薇都醒来,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开到树叶都已凋落,那百褶裙般的花儿,却依然挂在枝头,像云彩、像梦幻。更有菊花,说到菊花,她可是秋的主角,不管野生,还是家养,不论品种各异,抑或色彩层次的丰富,美丽均不可方物。我尤其喜爱一种黄色野菊,纤纤的枝条上,开着单薄的花儿。那艳丽的黄,本就沁人心脾,可一嗅到她的清香,就更有一种心清目明、心旷神怡的感受,仿佛这一嗅,便胜却了人间无数。
若想写遍秋花,确非易事。且不说,各地季节有早迟,秋花的种类有不同,更有各自对品种的偏爱,仅在我生活的地方,于花园,于街头,于庭前屋后,或于不经意的角落,又往往到处冒出许多不知名的花朵。她们看上去美丽异常,一定是移植而来的某种名花,唯恐我太孤陋寡闻,才不晓得来历。但是,毫无疑问,每一朵都开得非常灿烂。
用“灿烂”一词描写秋花,也是别有一番意味的,仿佛某种细微的遗失,随着词语之变化,最终失而复得了。
如果说春花羞羞答答、温温柔柔,仿若怀春的少女,秋花则像年轻少妇,如醇酿、如烟云、如刚出锅的爆米花,浓烈、艳丽、肆意绽放、天生一副媚态,惹人无法拒绝。是呀,秋花该灿烂时就灿烂着,何曾在意过“秋花惨了”的结局?那“惨了”只不过是愚蠢电脑的执意赋予。可是,那冷冰冰的机器,它又如何懂得秋花的真谛呢?
如此说来,何必大费周章,那么多文人思绪,又那么多现实羁绊,即便“往事不堪回首”、“无边落木萧萧下”,也还可以“灿烂若秋花”呢!
难道不是么?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七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