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露出云头,露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蝈蝈和蛐蛐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远处时断时续的传来狗叫,夹着禾香的夜风拂过,真是好一派迷人的夏夜。
他不屑于欣赏眼前的一切。他正在一陇又一陇的田里发挥他天才的头脑。
手从一个孔捅进去,捏到鳝鱼的头,又急忙腾出另一只手去抓,眼看要到手了,可又滑走了。
他又下田抓鳝鱼了,一到夏天,稻田里青蛙和鳝鱼很多,市面上价格也很高。而且晚上凉爽,邀三五伙伴打着手电下田,很好玩,夏天的很多个夜晚他都耗费在这上面。
父亲在远处喊他,他没搭理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一切鳝鱼可能栖身的地方走去,埋头忙活。一连几条都从手里溜走了,他觉得不应该。他认为自己非凡的头脑在抓鳝鱼这方面还是体现得很具体的。
回头试图喊伙伴帮忙,可一转身却只剩他一人。四下看了看,伙伴还是不见踪迹。暗骂了几句,又投入到战斗中去了,可仍旧一无所获。后来他急了,折身上岸想去河边洗洗脚回家,到了河边,月光下的小河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丝涟漪。一脚踏进河里,竟然开始下陷。奋力挣扎,但却越陷愈深,最后整个人都溺到水里……
山东彪汉,踢了他一脚,醒了。愣了,觉得有些失落。
秃头又吹响了哨子,室友们一个又一个鱼贯而出,排好了队等待秃头发放工具。
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他所在的小队负责给鞋粘胶。超出一百双的部分,一双有五毛钱,一个月下来能用来打电话,在小卖铺买点零嘴……
他比较懒除了一百双的固定份额,一天额外拿不了几块钱。倒不是手脚慢,只是他不屑把天才的头脑耗费在这种事情上。
按规定一周有一次和家人朋友通话的时间,但他鲜少给家里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在南方工作的时候也无话可说,现在就更不知道说些什么。问家里的庄稼好不好,早就忘了什么时节种什么了,问屋前的公路有没有翻新,问亲戚朋友身体好不好,问县长是哪个,问河上的老桥翻新没有……好像什么都不该问。
每次去电话,母亲都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他一应说好,然后就是双方长长的沉默,和父亲更是没几句话,有得时候父亲干脆不接电话,为此他在心里感到一阵轻松。每次电话末了,母亲都会嘱咐“规规矩矩的,别再惹是生非了”,听了不下八百遍,他也一应答好。
这回他想打个电话回去,但不知道打给谁好。
上个月和家里的通话,是家里打过来的,秃头到工作间找到他时,他刚拧开鞋胶,电话是堂姐夫打过来的,这位姐夫,他们通过两次话,但从未见过人。
他想一定是很急的事,估摸是祖父去了或是母亲又住院了,或是什么别的……
果真是大事,父亲走了,这是他没料到的。
挂完电话,眼泪哗啦一下就滚出来了,好多年不曾流过泪的眼睛,关都关不住,不住地流。
六十岁再多活十年他就能等到自己回家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等自己回家呢,自己回不回家又有什么差别吗……他天才的头脑乱成了浆糊。
再一次通话是二伯打过来了,说是父亲已经送上山入土了,家里的钱粮都帮母亲安顿好了,也像往常母亲那样嘱咐了几句。还说由于家里情况特殊写了申请看能不能少关几年。
这次通话,他没怎么吭声比以往话还要少,本想问父亲走的时候有没有人守丧但最后都给憋回去了。想来堂姐妹、表兄妹都替他尽了孝。母亲身体向来就不好,他害怕等不到自己走出高墙,她也走了。从小到大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到恐慌。
这些天在狱里他变得沉默了,长长地沉默,早起打扫的时候望着墙外的树竟看得出神。他天才的头脑乱成了浆糊,他常常问自己要是出狱了有朝一日若是在路边碰上弃婴,他会不会像父亲母亲那么傻,抱回家为他奉献一生然后孑然无依的走,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