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读亦舒还不过18岁，读她的《喜宝》《连环》《烈火》《圆舞》《人淡如菊》……还有很多很多已记不清名字的书，凡是大学图书馆里能找到的我都统统借来读。

读着读着会觉得亦舒这个人可真现实呀，她笔下的爱情都纠缠着各种利益关系。

她从不让她笔下的阔绰男人爱上姿貌平庸的女人，更不会让一个聪慧女子平白接受一个普通男人。

她书里的爱情从不会有谁为谁白白付出，那些爱情是必须有对价的。

就像她笔下的喜宝会说，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就要有很多很多钱。喜宝为了很多钱嫁给一个很老的男人，她的感情是可以用钱来平衡的。

亦舒说没有单纯的爱，谁会免费爱谁一辈子？那时我想怎么会有那样现实到骨头里的女人呢。

那时的我不过18岁的小姑娘，以为那杏花春雨的爱情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最怕的就是最纯洁的感情沾染了一丁点儿俗气。

然而，不过十年，当我已28岁，当我已为人妻为人媳，当我已告别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当我也落入这俗世的人间烟火，当我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耳闻目睹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所谓爱情之后，我再读亦舒，我已不再说她现实的可恨，我只说她薄凉。

甚至我已不再将她的小说当言情来读，那字字句句说的不是爱情，而是真真正正现实而冷酷的生活。而生活本身不就是薄凉的吗？

她说，这是个势利可怕的社会，这个社会是锄弱扶强的，路见不平，哪里还找得到拔刀相助的人，不平？把它踩踩平。

以前读，会想这社会哪会坏到如此，然而现在读，才惊觉这世上的某些黑暗比她书中过犹不及。

而她书中的各种感情似乎永远充斥着物质金钱各种利害关系。

爱情在她眼里已经可以摆到台面讲条件，对于友情，她会说如果朋友不能在现实生活中帮助我，要他们做什么？没有所图，谁会同谁做朋友，至少也贪那人是正人君子，学问渊博。

十年前我还感叹，亦舒真功利，然，当我步入社会，见识了些微人情冷暖后，我不得不承认亦舒有她的大智慧，她只是太直接。

否则，如何解释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穷，对他们没用，谁会拉着你攀亲交友讲感情！亦舒早就知道这社会就如此冷漠。

对于亲情，她看得更是剔透。

《黑羊》开篇第一段就说失业的妹妹想到姐姐家借住，姐姐的小家也不宽敞，让她睡沙发，讲明十天半月尚可多则不行。

亦舒描写两姐妹的关系，只一句“两姐妹没有利益冲突，便不用虚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轻易写透了人性的本能。

所有的人际关系说到底还不是利益关系，就算亲情也非不落窠臼，否则李世民为何玄武门之变杀掉亲兄弟。

如若说皇家本无情，那民间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岂不比比皆是，为了一块宅基地兄弟失和，为了些许遗产对簿公堂，电视报纸天天报道。

而平日的和谐还不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有了冲突，谁又比谁伟大？不为刀俎即为鱼肉。

亦舒是多通透的人，早就看清楚这微妙关系。所以，亦舒在小说里不指责姐姐对妹妹的不够照顾，因为这是真生活。

大家都是普通人，有能力帮则帮，而自己还未过舒坦再去帮助别人，足够伟大，却连累了自己的小家庭。

自私是人的本性，遇到事情谁不是先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庭。大家都是凡人，谁要去做英雄。

就像书中的妹妹会在心里想，她不睡沙发谁睡，难道让姐夫睡沙发？其实她心里是想让姐夫睡沙发的。因而她心里是不满意姐姐的。

所以，亲人之间的事情最说不清楚，对方总觉得大家都是亲人，你就应该对他付出，尤其是你比他年长，比他条件宽松些，他就更认定你帮他是理所当然。

你稍微迟疑，他就会不高兴。会说你不顾念亲情，不重感情。是的，拿感情说事儿最冠冕堂皇，最无懈可击。

很多人身边总会有这样一些亲戚，你借钱给他多次，次次他都还不上，这次你不借钱给他，他会说都是亲戚帮都不帮。

你没法跟他讲长贫难顾，你更没法跟他说救急不救贫，他们认为那些话是对外人说，跟他们是不能说的。

所以你只能一味满足他，谁让你过的比他好。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也节衣缩食，是不是也有难处！他们是有血缘的，讲的是感情，不是钱！你能说我只出感情不出钱吗？若真如此，他立刻翻脸。

所以，亦舒写的是真生活。在亦舒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最可靠。

最喜欢的是她在《胭脂》中的一段话，她说我的归宿就是健康与才干，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

你看，亦舒的悟性多好，她早就知道这世界来来去去最能依傍的不过是自己而已。所以，亦舒的书可以当励志来读，她书中的女子大多聪明能干，深谙社会规则，识时务知进退，胼手胝足跟一帮男人竞争高下。

她们不会做男人的附属品，她们坚强独立且有超强的免疫力，工作上受气会坦然说一句，人生在世，谁不受谁的气。感情上受伤会淡然一笑，恨一个人也是要花费感情的，我才不去浪费！

是的，我真喜欢她书中那些人情练达，知进退的女子。可惜，我没有那样狡黠的聪慧，因而，我的悲喜从不隐藏。

我会为真挚的情感而明亮，亦会为俗世的纠葛而枯竭。那明亮，那枯竭便是我的生，我的死。

当我游弋在这个现实冷漠的社会中，当我也偶尔碰壁时，我才真正读懂了亦舒。她的书不是用眼睛看，而是要用时光去读。那些逝去时光里你经历的冷暖悲欢，才会让你真正读懂她。

而时光真正可怕，它让我们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懵懂单纯到如今的现实俗气，甚至将来的满目沧桑。

是的，谁都敌不过岁月，那么就让时光继续将我无情雕刻吧，直至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