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方姑娘：
01
最近每次出门，我们之间都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常常没走几步，你便绕到我身前求抱抱。“妈妈，抱我下”，你央求道。“抱到哪里？”我问。“马路对面”，你答。可是，待我抱你穿过马路，才刚放下，你又开始故伎重演。
就这样一路抱抱走走停停，而我总是嫌你越来越沉，想着法子让你自己走。有时候，是拿手里的东西做借口，“你看，我手上拎着东西呢，你好意思呀？”，有时候，是即兴编个故事，“你看，这排路灯好像怪兽，我们一起打怪兽吧？”。你也总是很天真，上一秒还嚷嚷着要抱抱，下一秒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真是金鱼般的记忆。
一次我们从外面吃饭回来，你爸刚瞄到你伸出小手，便信口胡诌道：“哎呀，我觉得你的鞋子应该跑得很快，因为它和你的衣服很配”。啥？走在你们身后的我，刚想吐槽你爸这理由也太荒唐了吧，你已经抓起爸爸的手，两个人一起欢乐地跑开了。剩下我留在原地，觉得无奈又好笑。
如今的你，多么地渴望长大啊，常常站在电梯里的镜子前，身体挨着我问：“妈妈，我长到你哪里了？”。“快到腰啦”，我答。“我要长得很高很高，像大树一样”，你信誓旦旦地宣告。有时候，你坐在爸爸的安全座椅上，又像有点担忧似地问道：“我18岁就独立了，到时候，你们还抱得动我吗？”
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爸爸，一边发动车，一边笑道：“那肯定抱不动啦，要你抱我才行”。你便也“哎呦”一声笑开了。
不知怎的，一种淡淡的感伤便在我的心底蔓延开来。想起我第一次从月嫂手中接过你时，还从未正经地抱过孩子，月嫂阿姨就这样手把手教我，一只手肘弯着护着你的头，一只手托住你的屁股，这样横抱着方便喂奶。
为了给你吃奶后拍嗝，我又学着将你的头搭在我的肩膀上，竖着抱你，这个动作我曾在深夜里独自练习了好久，总不是很熟练。
后来，等你学会在小区的花园小径上歪歪斜斜地走路，我竟然一把就可以把你从地上抱起，甚至可以一个人抱着你走很远的路。
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总疑心哪天就抱不动你了，可是身边的人都说：不会的，你一天天抱着，也就习惯了。可是，亲爱的小方姑娘，当我一个人背着沉甸甸的包，抱着你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奔波时，当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你在身旁扯着我的衣服哭泣时，我感觉自己真的抱不动你了。
那时，身体所有的疲惫连同心里的委屈就会一起冲上心头：“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一下？妈妈真的很累。”
那个瞬间，我是多么希望你长大啊，可是，当突然意识到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如此短暂地拥抱你时，我又有些恋恋不舍了。
02
尤记得以前，每次烧菜煮饭就是我最头疼的时候。因为家里无人看顾，你又还不会走路，我只好把你放在客厅的围栏里，然后拿出一堆玩具让你打发时间。可因为看不到你，我在烧菜时总是神经紧绷，快速地完成手头的事情。
等你稍稍大些了，便总爱在厨房凑热闹，个头小小的你，对锅里兹啦作响的声音无比好奇，常在灶台下面嚷嚷着：“宝宝看看，宝宝看看”。可是，锅里正炒着菜呢，眼看着已经快焦底了，你又闹个不停，我那个焦灼啊，仿佛锅里烧着的不是菜，而是我的心。
为了不让你捣乱，又不至于无聊，我有时就将你放在灶台上看我烧菜，有时也打个鸡蛋，让你拿着筷子叮叮当当地搅拌着……
慢慢的，原来鸡飞狗跳的厨房，我们两竟然也能和谐共处了。你搅拌你的面糊，我切我的黄瓜丝，各自相安，虽然你有时也不忘拿我的黄瓜丝扔进面糊里，或者偷偷地塞进自己的小嘴里，但我权当看不见。
我知道，你只是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面粉为什么加了水会变成糊糊状，花蛤放进沸水里为什么会一个个张开嘴，莲藕切开为什么会有大大小小的洞洞。你一定还记得我们一起做糖藕吧？把浸泡好的米塞进那些洞洞里，然后拿牙签缝上，放进锅里煮，“咕嘟咕嘟”，似乎煮东西比吃东西更好玩呢。
后来，你还学着和我一同洗碗，虽然我怀疑你其实只是想玩泡泡和水。不过，我还是郑重其事为你围上小围裙，告诉你这是碗，那是盘，还有碟子和锅盖。我那么认真，是因为你的好奇，让我意识到：真正的教育不仅在书里，更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
有时候我们出门玩儿，一路上，你走走停停，我就这样跟随你的脚步，跟随你的目光。台阶间的缝隙、路边的小土坑，任何在我眼里不起眼的东西，在你那里都是如此地熠熠生辉。你就一边鼓捣一边念念有词，好像世界消失了，又好像进入了一个大人不能进入的世界。
03
不过，现在外界世界的新奇事物，对你的吸引力似乎降低了，而你日益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奇幻空间着了迷。
每次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你不再像以往那样粘着我，光临厨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偶尔进来巡视一下，听到我把菜放入油锅的“吱啦”一声巨响，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你渐渐有了自己的世界，常常的，一个人分饰好几个角色，小嘴“叭哒叭哒”地说个不停。且无论是坐着车、走着路，画着画，甚至嘴里吃着东西，都能迅速投入角色中，说得那个兴致勃勃，有时候直接自顾自哈哈大笑。偶尔我想插个话，你便严肃地说：“妈妈，你不要说话！”
有时候，我很好奇，便在你边上细细地听，想听出个究竟，那个故事情节跳跃之快，我也是跟不上节奏。前一秒还是大鳄鱼咬住你的衣服玩开火车的游戏，后面就是大怪兽来了，外公外婆躲在你身后，你把怪兽打跑……你就像一个小小编剧，将生活里真实的人，比如爸爸妈妈、幼儿园老师、小朋友，以及出现在绘本里、动画片里的人物，统统编织进你的故事里。他们就这样在你的小脑瓜里做着各种各样好玩有趣的事情。
每每，我都不得不感叹，我们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想象力的丰富，越发衬着我的贫瘠。大人常把一个人不认真做事称之为“儿戏”，但我知道，你是顶顶认真的，比所谓的大人要专注多了。
一路走来，我说不清，我们两谁的成长更多，但我确乎透过你孩童的眼睛，重新翻开生活的褶皱，发现了许多遗落的珍宝，且经由你，我又重新做回了孩子，某个瞬间，似乎回到了用一种最本初的眼光看待这世界的纯粹状态。
我想，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珍藏着一座魔法花园的，只是慢慢长大后，不小心弄丢了钥匙。而你就是我开启那座花园的钥匙。
而亲爱的小方姑娘，我知道你终会长大的。我总是很矛盾，既期盼着你长大，可以尽情感受这世界的美妙和新奇，可以尽情挥洒泪水汗水，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同时，又忧虑着你长大，总是无比留恋你儿时的可爱模样和各种有趣的举动，更重要的是，怕你丢掉一颗世间最为珍贵的童心，怕你失去对生活饶有兴味的探索欲。
不过，是不是长大就一定意味着童真的消逝呢？前两天，我碰巧看了一个名叫蔡皋的儿童绘画艺术家的采访。已然满头银发的她，捂嘴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少女。
年龄除了让蔡奶奶的面容老去了，气质和内心，却依旧如此纯真，对一切美的事物都充满了敏锐的感知力。她说，她站在窗口，看一朵云，梦见自己伸出腿去，一脚踩在云朵上，呀，自己飞起来了，一开始很惊愕，下面都是荒原悬崖呢。后来，她在自己的画作上画一个飞翔的小女孩，也是这样飞的，没有翅膀也可以飞。
这让我忽然领悟道：童真，和年龄并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正如英国一位科幻小说家阿瑟·克拉克在墓志铭上留下了的那句话所说：“我从来没有长大，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成长”。
是的，我们可以单纯而复杂，可以成长而不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