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昏暗，电视机屏幕的荧光，映得罗宇的脸，绿莹莹的。
电视里，正播放着人生重启的宣传广告，“你对你的生活不满吗？你想改变你的人生吗？……”
罗宇每一次和妻子吵架后，都要看人生重启的广告。
今天罗宇和妻子吵架，就是因为儿子。
儿子要小升初，不知道选什么学校好，主要是学费问题，学费便宜的，怕教学质量不高，耽误了孩子；教学质量高的，学费又很贵，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有一种割肉的疼。
罗宇和妻子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收入不高，每每一提到钱，罗宇的妻子就说不完的埋怨，埋怨罗宇没有本事，如果罗宇有本事，能挣很多钱，哪需要这么纠结。
广告正播放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和一个男人吵架，背景是狭小杂乱的房间，有两个孩子缩在墙角，惊恐的眼睛，像瑟瑟的风，有点像罗宇刚刚经历过的。
女人抓狂吼道：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转而，女人变成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抱着贵宾犬，漫步在泳池花园的别墅里。
又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民工，顶着烈日，在工地上推车搬砖。晚上，简易工棚里，一台落地风扇呼呼地吹着，农民工和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躺在地铺上。
转而，农民工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一栋华丽的大厦，坐在了敞亮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相框里，是一个白皙窈窕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
这就是人生重启的广告。
只要你人生重启，你的人生就会立刻改变。
人生重启，就是重新调整人生的轨迹，这样可以改变许多后悔的事情。
罗宇有很多后悔的事情：小时候没有努力读书，长大了认识了妻子……他觉得他和妻子相识，就是一个错误。
广告中还有一个白了头发的教授，在介绍人生重启的原理：
“其实人生重启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改变过去的选择，从而改变现在的状态……
科学证明，过去、现在、未来，是同时存在的，过去并没有消失，未来正在进行，只要你改变过去的想法与行为，你现在的状态就会随之改变，就像走错棋悔棋一样，悔棋后的步骤和结果，都会改变……”
罗宇看看卧室的门，紧闭着。他的心里冷冷的，再没有起丝毫波澜。
二
深夜的街上，冷清，罗宇形单影只地往前走着。
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问他要不要坐车。罗宇摇头，他没有多余的钱坐计程车。
街旁边的店铺里，透出灯光来，一对下夜班的情侣，手挽着手，走进去。
罗宇想起了他和妻子相识的情景。
那是很久以前了的事了，罗宇上夜班的时候，到商店里买东西，一个女孩后来先到，撞了他一下，他的脸红到了耳朵根。那女孩的声音，和身上的香水味，让他久久难忘。
从那以后，罗宇就天天到那家商店买东西，希望能再遇到那个女孩，久而久之，就和商店的女营业员熟悉了，女营业员就是他现在的妻子。
罗宇和妻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说起他们相识的事情，妻子就会说，“你一来买东西，就磨磨蹭蹭的不走，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哈哈哈……”
三
来到人生重启公司门口，罗宇的心收缩了一下，他不知道他从这里再出去，自己的家会是在哪儿，家里的妻子又会是谁，孩子又会是什么样？这让他有些惶恐，但惶恐中，又有些期待。
一位漂亮服务员将罗宇领进一个房间，带进了一个绿色的大玻璃罩内。
玻璃罩里面有张椅子，罗宇坐下，面前是一台电子仪器。
漂亮服务员启动了仪器，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体：您确定重启您的人生吗？下面是两个选择：取消、确定
漂亮服务员说，“你要同意，就按确定键。”
罗宇按了确定键。
屏幕上提示消失，又显示出一行字：人生重启后，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除父母和某些记忆以外，都可能会消失。仍然是两个选择：取消、确定
罗宇又按了确定。
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请输入您要重启的人生阶段。下面是一行数字键。
漂亮服务员说，“你要从哪一年重启？”
罗宇已经想好了，他要从6岁那年开始重启，他要努力学习，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于是他输入了他6岁那年的年号。
之后又是一条提示：您的人生将从1989年6月开始重启。取消、确定
罗宇还是点了确定。
屏幕上又一条提示：请把您的双手手掌按在屏幕上。罗宇照做。
屏幕上有指示灯闪烁，又显出一行小字：系统开始读取你的信息，请稍等……
漂亮服务员说，“好了，就这样，15分钟后就可以结束了。我先出去下，你有什么事，按呼叫器叫我。”
漂亮服务员走了。罗宇说，“谢谢。”
玻璃罩内灯光暗了下来，绿莹莹的，令罗宇有些紧张。
屏幕上显示的是扫描光圈，一圈一圈地转动着，罗宇的心也咚咚地跳着。
罗宇想，他在6岁的时候重启，他除了努力学习，还能改变什么？他想他还要变得更乖，更听话。可能是由于他的不争气，在他小的时候，他爸妈也经常吵架，现在他的父母，依然是每天争吵不断。
不过，这一切马上就会改变了！
罗宇想，等他从这里出去，他的父母就是一对和和睦睦的老人了，住在他给买的房子里，每周期待着他去看他们，吃他们做的饭。
罗宇想，这些，只要他从这里出去，就都会实现了。罗宇的心砰砰跳起来，身体都颤抖了。
嘟的一声，电子屏幕上显示：很抱歉，您已经不存在了！
罗宇身子于激灵：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不存在了呢？
罗宇注意到，他的手上多了一种白色的气体，像水蒸气，身体周围也是，而且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有一种涣散的感觉，似乎他的身体正在溶解、流失。
罗宇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要飘起来，要通透了，他从心里生出一种遏制不住的恐慌感，记忆也变得模糊，仿佛他从来就没有真实的生活过，记忆中的一切，都像是做的梦，并且渐渐淡化。
罗宇更恐惧，他的手已经变得透明，像月辉一样朦胧，心跳也似乎没有了，甚至都不用呼吸了……听觉、视觉、思维，渐渐模糊。
怎么回事？“服务员……”罗宇呼叫漂亮服务员，却发不出声音了。
哗的一声，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掉在了地上。
罗宇赶忙按呼叫器，但他的手指已经虚化得没有了触觉，像影子一样，触动不了任何东西。
罗宇又呼喊，但仍是发不出声音。
他正在消失！一一罗宇猛然想到。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滴滴答答，穿过已经完全气化的身体，滴在地上。
终于，门开了，漂亮服务员走了进来。
罗宇望着漂亮服务员，他不能说话了，只能用目光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存在了？
漂亮服务员看着水汽漂移，仍努力维持着人形的罗宇，耸了耸肩，很无奈地说，“可能，一定是您的父亲或者母亲重启了人生，他们的这次人生里，没有你。”
罗宇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一遍一遍地喊：不，我不要消失！不，我不要消失！但他发不出声音，声音只在他心里回响，空荡而飘渺。
“不，我不要消失！不，我不要消失……”
罗宇一激灵坐了起来，心突突地跳，满身是汗。
罗宇还坐在沙发里，客厅没有开灯，电视里正播放着广告。
广告是卖保健品的健康知识讲座，一个穿着唐装的教授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亲爱的老爹老妈们，我们又见面了……”
罗宇望望卧室的门，卧室的门还关着，不，已经开了一条缝。
罗宇的心头，蓦地一暖。
他走进儿子的房间，儿子用被子蒙着头，已经睡了。
罗宇眼睛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