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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先遇见郭晔的,用苏赢的话说,她的眼睛不大,鼻子也不高,五官都很普通,但是搭配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高考结束之后的暑假,面对突如其来,空空荡荡的光阴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夜暴富却一时不知道该把钱花在哪里。我在乌海找了一份健身房会籍顾问的假期工,其实就是推销健身卡,您好,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郭晔也是。
她是在乌海一个民办的高中毕业的,学校里养着好几头猪,猪无聊的时候会跳槽,所以有时候在学校里就可以看到《奔跑吧,小猪》,校长带着教导主任和厨子提着菜刀在小猪后面疯狂追杀,可惜小猪最终也没能成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郭晔说,有时候上课就能听到小猪绝望的嘶吼,是校长带着厨子在外面杀猪,听着心里特别难受,但是,但是杀猪菜真的特别好吃!虽然和一劈两半的土豆炖在一起,米饭里还有米虫。
我想,校长在学校养猪或许是别有一番深意的,家是什么,“家”是宝盖头底下一个豕,豕就是猪啊,同学们每天来上学看到猪圈,就能有一种回到家的归属感。终于出现了一位校长能把这一教学理念贯彻落实。
过了几天,苏赢也成为了我的同事。
单眼皮,眼神清亮,高挺的鼻子悬在面颊上,肤色偏暗,时值炎夏,穿着一件干净但是厚重的蓝色衬衫,我问他为什么不穿一件清爽的半袖呢,他说不喜欢穿半袖。
我觉得人是有属性的,属性相近的人容易走到一起。
做销售的那段日子,我们三个每天10点来万达签到,拿着厚厚一摞单页盖上印着自己名字和联系方式的章,穿梭在万达各个角落,或者大街小巷,很遭人嫌弃,很多人很远的看到我们就唯恐避之不及,经理鼓励我们说,他第一次发单页的时候递出去的手都是抖的,但是这只是一份工作,没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递出去,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店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我们管他叫老大,老大风趣幽默,培训我们的时候会讲很多自己的励志故事,14岁在工地搬砖,40岁了,终于有了事业和爱情,每天下午两点半,晚上10点都会在会籍顾问办公室开会,办公室是一个狭长的封闭空间,没有窗户,只能开着灯,老大留着葛优一样的发型,在白炽灯照耀下,头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以至于现在想起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他的头顶的光环。
老大有一个20多岁的女朋友,身材很好,很漂亮,每次老大开会都会给我们狂灌鸡汤,年轻人就一定要努力,才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老大说以前他的爱好是钓鱼,现在也没时间钓鱼了,唯一的爱好只有花钱,给自己花,给女朋友花,这不,昨天微信花的就剩下几百块钱,给你们发群里吧,于是我抢到了人生中最大的红包,感动的一塌糊涂。
起初很有新鲜感,想着弄不好还能赚到很多提成,但是发的单页比高三课桌上的书都多也没有人联系我们,渐渐失去兴趣,借着在外场发单页的功夫,逛逛街,陪郭晔买衣服,她非常喜欢破洞的衣服,我第一次吃烤酸奶,人间美味,万达夏天的活动很多,请一些不知名的乐队,维密秀,偶尔还会来拿着铁棒的戴荃和启程了17年的水木年华。
老大让我们用各种社交软件去宣传健身房,苏赢用某陌加到一个老阿姨,老阿姨还出来请他吃饭,跟他说,如果衣服脏了,可以拿来阿姨家里去洗,我和郭晔看着他,默默吃瓜。
内蒙的夏天炎热干燥,在外场发单页的时候像是被架在烧烤炉上,空气里仿佛都冒着火星,苏赢有一次不自觉的把蓝色衬衫的袖子挽起来,我惊觉他的胳膊上布满了狭长刀疤,像是一条条毛毛虫,他发觉我在看着他的胳膊,连忙把袖子放下来。
“我以前得过抑郁症”他原本不需要解释。
苏赢在东蒙的一个城市长大,上了当地最烂的一所初中,中考的时候只考了语数英三门课,预估过了分数线,就去打工了,如愿考上了当地最烂的高中,在学校里上了一年学,觉得是在浪费生命,高二退学出去打工,做服装销售,每天卖衣服的空闲时间或是下班之后都会拿出课本学习,两年没在学校上课,高考最后考了570分,内蒙一本线400多分,985不好说,但是211的学校可以随便挑,但是他的一个在内蒙古工业大学的哥哥跟他说,以后干铁路肯定能赚大钱,他就跟着他哥哥去了内工大学了铁路。
苏赢比我大一岁,他有一个同学大四毕业,来乌海打工,于是他义无反顾从大二退学,陪同学一起来打工,后来才知道他的同学是一个女生,半年之前还是情侣。
他得过很长时间的抑郁症,这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脑袋里回想起这些年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明星,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很想死,手机摔碎好几个,摔碎自己的所有能摔的东西,,辛辛苦苦攒的钱全部花光,很饿,多饿?一个星期只买了一罐豆瓣酱冲水喝,生活里透不进一丝光线,就好像被打入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开始用刀在自己的身上划下大大小小的伤痕,靠自残,靠身体的的痛苦来缓解精神的痛苦,没看医生,也没钱看医生,家人也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他当时的处境。我问那后来怎么走出来的,他说,谈恋爱,手机上加了很多好友,一天谈好几段感情,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赢的生日那天,我先把他拖住,郭晔去拿定制好的蛋糕布置在奶茶店,我把苏赢带进去,他看到蛋糕,只默默说了一句,我早猜出来了,真是个没有情趣的人。
吃蛋糕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来电话,他说了一句“喂”,停顿了一会儿,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是他的妈妈,我以为是生日祝福,苏赢说,电话那头只说了一句“打错了”就把电话挂掉,苏赢说他的父母从来不管他,是真的不管,估计还以为他还在上学吧,我期待他能说的沉重一些,像一个从大雪纷飞的夜晚中走来的人,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轻飘飘的像雪本身。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完全不能理解苏赢的父母,但是我有点理解了苏赢为什么得抑郁症。
有一天苏赢情绪突然崩溃,说他在网上欠了很多钱,明天就到还款期限,如果还不上,他就要跳楼,我觉得他一定能做的出来,我和郭晔赶紧开导他,凑了1000块钱,我不觉得他能还。
第二天他就把钱还给了我们,说是他哥哥给他凑够了钱。
我问过苏赢最想做什么事情,他想了一下:“养鸡吧”,他以前弄过一个养鸡场,但是经营不善破产了,如果从来一次,肯定不会破产的。
后来我和郭晔假期结束,离开了乌海,他留在乌海继续做销售,他会是一个人发单页,一个人吃饭吗?我没有问。
说来很有意思,我最后去了他的城市上大学,他留在了我的城市上班。
我常想起去年夏天,有烤酸奶的味道,老大的人生哲理与光环,等夜间天气凉下来,我们三个手里托着厚厚单页走在街上,把单页递给一个个陌生人,听苏赢讲着陌生的故事。
有一天我在上课,听那个大学老师尸位素餐的讲着各种偏见,苏赢突然给我发来微信,说他辞职回家了,我回复说,那等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啊。
后来时间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生命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消失的。
等我再想起他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已经停机,微信也不回复,找到他的那个女同学,也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微信头像空白,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最后的动态是毛不易的消愁歌词: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配了一张长满雀斑小女孩向上仰望的黑白照片,我没办法形容她的眼神里有什么,看了三秒,内心一阵慌乱,赶紧关掉手机。
就这么消失了么?
认识久了,他做出什么奇怪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他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消失了,消失在时间深处。
我有时候会想,每个人其实都是一个独行的侠客,在找不知道是什么,也可能永远找不到的东西,路过一家客栈歇脚,刚好赶上一桌酒席,把酒言欢,醉倒在酒桌上,醒来的时候,满地狼藉,酒桌上已经有人走了,没有叫醒我,于是我干了昨夜剩下的半杯酒,也走了,没有叫醒还在睡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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