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玉兰花又开了,第五次。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都和你走那年春天一模一样。那时你蹲在花树下系鞋带,说这花的香气能存进玻璃罐,等冬天煮茶时倒出来,就像把春天关进了屋子。现在我果然攒了五个玻璃罐,摆在书柜最上层,阳光斜斜照进来,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香气里跳舞。
你说过的 “不分开” 还晾在阳台的旧毛衣上,风一吹就晃啊晃。那是件灰蓝色的粗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是你总说要补却迟迟没动手的地方。去年冬天我试着缝补,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突然想起你教我系鞋带时也是这副模样 —— 手指笨拙地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的手指也缠进去。
冬天的雪积到膝盖时,我数过窗台上冰花的纹路,像极了你临走前画在我手背上的地图。你用黑色水笔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说顺着这条线走,穿过三条街的路灯,就能找到藏着我们名字的许愿墙。后来我真的去找了,墙面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唯有我们刻的那行小字,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贴着,胶带边缘已经泛黄,像道结痂的伤口。
菜市场的阿姨还记得你爱吃的青椒,每次都多塞两个在我袋子里。她说 “小两口哪有隔夜仇”,我攥着塑料袋点头,指节捏得发白 —— 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吵一架,你的行李箱就带走了半座城市的月光。那天你背对着我拉拉链,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我数着行李箱上的万向轮,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它们即将碾过多少公里的铁轨,才能明白我当时屏住的呼吸有多沉。
昨夜暴雨打湿了晾在竹竿上的衬衫,恍惚看见领口歪歪扭扭的结,是你总系不好的那种。你说领带是成年人的枷锁,不如衬衫领口自在,可面试那天还是乖乖打了领带,结果在镜子前折腾了半小时,最后是我踮着脚帮你系好的。现在那根藏蓝色领带还挂在衣柜第二格,旁边是你没带走的皮带,针扣上刻着的纪念日,被氧化成模糊的浅痕。
楼下的流浪猫生了第三窝崽,最小的那只总蹭我脚边的旧帆布鞋。鞋跟磨平的地方,还留着我们一起踩过的积水洼,你说那是天空掉下来的镜子,能照见永远。那时我们总在雨后的傍晚去踩水,你牵着我的手在水洼间跳跃,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笑得比阳光还亮。现在那只小猫总把水洼当成游乐场,踩出的涟漪里,我看见自己独自站着的倒影,越来越瘦。
社区的老树被台风刮断枝桠那天,我突然想起你说要在树下搭秋千。我们曾捡了很多木板堆在储藏室,上面画满了你设计的草图,有的像月牙,有的像摇篮。现在那些木板长出了霉斑,我摸着上面模糊的铅笔印,突然发现连你的字迹都在褪色,就像你留在我生活里的痕迹,正被时间一点点擦掉。
第七个秋天来临时,我整理旧物,翻出你送我的第一本书。扉页上你写的 “赠吾爱” 被泪水晕开了一角,那是我收到书时激动的痕迹。书页间夹着两张电影票根,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那部老电影,座位号是 13 和 14,你说这代表一生一世。电影里的台词我还记得,男主角说 “等待是最温柔的固执”,那时我不懂,现在终于明白,固执到最后,连等待本身都成了依靠。
街角的音像店关张那天,我买走了最后一张黑胶唱片,是你最爱的那张爵士乐。唱片机转起来的时候,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你的口哨,你总在洗碗时吹这支曲子,节奏忽快忽慢,像只不安分的小鸟。现在我每天都要听一遍,让旋转的唱片带着房间里的灰尘跳舞,这样就不会觉得太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里的空洞。
上个月同学聚会,有人问起你,我笑着说你在远方工作。散场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我们并肩走时的模样。路过曾经一起喝奶茶的小店,老板娘探出头问 “还是两杯珍珠奶茶吗”,我愣了愣,说 “一杯就好”,转身时听见身后冰块碰撞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夏天,你在奶茶里加了太多冰块,我们笑着抢着喝的声响。
现在连风都学会了骗人,带着你衬衫上的皂角香掠过耳畔,却不肯说清,那句 “不分开” 究竟是被候鸟衔走了,还是沉进了我逐年加厚的想念里。我开始学着在等待里生活,给玻璃罐里的玉兰香换新鲜的干燥剂,给流浪猫的小窝铺上新的旧毛衣,给那盆你留下的绿萝修剪枯叶。
只是在某个突然安静的瞬间,比如玉兰花落满肩头时,比如黑胶唱片走到尽头时,比如看见水洼里的倒影时,还是会猝不及防地想起你。想起你说的永远,想起你走时没带走的拥抱,想起我们尚未完成的约定,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在漫长的等待里,生根发芽,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把整颗心都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