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白萝卜

           

                              文/郁溪

  白萝卜绝对是乡间田园里的贫民。

    他的生命是从严热的季节开始的。"头伏萝卜二伏芥",从走进泥土的那一刻,在他生命的起点,便面临着酷暑的考验。

  三伏天的太阳,似乎能把空气烤出火星,那些嫩鲜鲜的萝卜芽儿,被晒得晕晕乎乎的,在阳光下打起了盹。太阳偏过头顶,就又来了精神,正想伸伸胳膊踢踢腿儿,忽儿一阵狂风吹来,紧接着电闪雷鸣,小家伙还没醒过神,便被风拧了胳膊,推来搡去,弄得他晕头转向。不一会儿,一盆盆冷水又从天上浇下来,连大树都打着寒颤,难以招架。这小家伙呆头呆脑的立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大智若愚,处变不惊,很有临危不惧的大将风度。

他从不记恨夏天这个脾气暴躁的后娘, 只要风雨一过,他便给点阳光就灿烂。曾经的磨难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创伤,那渗入地下的雨水,则成了他赖以生长的乳汁,他会因之变得更强壮。

  我常私下认为:"愣头青”这个词,刚开始应该是专门写给萝卜的。你看那些小家伙,一排排站军姿似的立在田野,吃饱喝足后便拼命生长,他长得太快了,常常撑破周围的泥土,光着脊梁看着同样光着脊梁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他感觉他和那些农人是一样。偶尔有汗水落下来,这傻小子便伸手接住,抱在怀里难过半天,傻小子也会心疼人儿。

    萝卜的光背在太阳下晒久了,裸露的身子会变绿,于是成了名副其实的愣头青,青青翠翠的很可爱 。

    教书的父亲解释:萝卜皮肤变绿,是因为他体表有了叶绿素,我知道叶绿素是绿色植物的食品加工厂,这群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小家伙,其实是很精明的。

白萝卜有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叫白菜。农人整了田畦,畦上萝卜,畦间白菜。想他们能够和平相处,大概也遵循了物以类聚的原则吧!因为他们的本质都憨厚朴实,只不过萝卜有点儿张扬霸气,像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儿,白菜有点害羞内敛,象一个敦敦实实的大姑娘。在月光下,他们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风吹草长,斗转星移,花开蝶舞都是他们的谈资。

可父亲说白菜萝卜根本就不是同类,白菜是用叶子裹出一个大圆球,而萝卜是地下茎。他总是笑我茎叶不分。我们孩子可从不考究什么茎呀叶呀,反正到最后他们都同样走进我们的饭碗,落进肚子里,填饱我们饥饿的肚肠。

  萝卜能耐热也能耐寒,“冰凌响,萝卜长"。历经夏的酷暑,秋的凉爽,直到北风乍起,霜降来临,玉米大豆等作物次第撤离,先后躲进了粮仓的时候,萝卜依旧在田园里坚守。霜雪把萝卜叶打蔫了,我问爷爷萝卜是否该出?爷爷说,过几天吧,还长哩。 我想要是没有冬天,萝卜肯定会一直长下去,也许能长成萝卜树呢!     

  即使被农人收获了,萝卜的地位永远也无法和玉米大豆相提并论。玉米大豆都安睡在房子里,并且有特制的盛放器具,而萝卜则是在院里稍高的地方随便刨个大坑,被放在坑里,填上土就万事大吉。你千万不能怨农人偏心,就像兔子无法吃肉一样,你若把萝卜移置空调花屋,他则会提前发芽,营养价值大减。说白了就是:一辈子的穷命,有福享不来。

    小时候天天不离萝卜,可从来不知道萝卜居然会开花,更不知萝卜的种子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我在菜园里看到了一株开满白花的植物,花瓣的形状和大小都很像油菜,便拉来爷爷刨根问底,爷爷说这是萝卜花,我大吃一惊,想不到笨头笨脑的萝卜,居然能开出这么多漂亮的花朵。爷爷说大多数萝卜没有开花的机会,因为他没有等到开花的季节,就被吞到了肚里。

唉,想那些被吃掉的萝卜,一生都没享受过蜂飞蝶绕的青春,一生都没拥有过满身繁花的灿烂,真的好悲催。

    以前条件差,萝卜是蔬菜的主力。我小的时候一日三餐,有两顿是萝卜咸菜,那咸菜就是腌萝卜。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看来萝卜还是很好的保健品呢。

    萝卜的吃法很多:可生吃,秋后的萝卜甜似梨。可熟吃,以前家里娶媳妇要上肉碗,肉太贵,精明的主人就用萝卜块儿撑碗底。那萝卜沾了肉汤,肉味趁机而入,吃起来很香,常被客人抢个精光。主人因为占了便宜很高兴,便千恩万谢地感激萝卜。

    再高档点,把萝卜切片,煮熟了挤出水,和猪肉剁在一起制成饺子馅包饺子。好吃不过饺子,小时候,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顿,那是专用来招待贵客,这种肉饺子我们平时是吃不到的。    萝卜是最大众化的蔬菜,特别是到了冬天,万物停止了生长,这时萝卜便被从地窖里请出来,走上家家户户的餐桌儿。穷也好,富也罢,时不时都会有萝卜的影子。以前赵丽蓉和巩汉林合说的相声,萝卜被贴了宫廷的标鉴,昂首阔步地去了太后大酒楼,参加了"群英荟萃",那几块萝卜被迫去招摇撞骗,实在有点怨枉。

  我喜欢吃萝卜猪肉大包子,多少年了,每天早晨都去早点摊儿买上一个,就着玉米糁熬的糊涂吃下。当一股股萝卜味儿随着白烟窜入鼻孔的时候,我便闻到了故乡的味道。

    好长时间不回故乡了,不知老家的白萝卜是否年年茁壮如初?

    真的,人是越老越想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萝卜便成了老家的图腾。梦中的萝卜总是佛意朦胧,在我面前不言不语似又说了千言万语。我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萝卜,立在温暖的田园中,披一身月光,风儿亲吻着我的额头轻轻地耳语:睡吧,孩子,这儿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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