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何其熟悉。秦知鱼脑中慢慢涌出遥远的记忆。
她是聚花山的花妖,千年苦修,近成半仙,因懒惰因不舍,她自己断了成仙的机缘,甘愿在聚花山陪着那群小妖逍遥快活。直到一只凶残的白虎在山上成了气候,经常扰民,甚至占据枯峰岭称王称霸,让贾庆府的人们每月敬献童男童女为食。
她看不惯那白虎的恶行,便飞跃到它的山头去收拾它。两妖斗了七天七夜,她是花妖,自可吸收天地灵气恢复体力,白虎却不行,便抓着过路的行人来吃,她为救人,不得不使出凶险的手段,用自己的内丹去直接攻击白虎的内丹,白虎毕竟修行有限,忙放了口中人,磕头求饶。她用荆棘鞭抽打白虎,打得它血肉模糊,教它不敢再为祸人间。
后来,她将白虎带在身边修行,两妖有打有闹,日子倒也过得有趣。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虎终究不甘山中寂寞,便常常偷偷溜到人间去玩,她见她没再做什么坏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一天,它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不管她如何召唤如何寻找都不见踪影。她到人间寻访,得知人间有一个罗玄道派,专门猎妖为奴,而其门徒司马乾刚刚到过贾庆府。她尾随司马乾一路北上,见他残忍地掠夺妖丹,用咒语折磨妖怪,便以自身作饵,引来三昧真火,烧毁了他的法力和双目。
她询问司马乾白虎的下落,司马乾哈哈大笑,说:“那只老虎的妖丹我早就卖给了别人,茫茫人海,你自己去找吧,反正你有大把的时间。只是,就算你找到了它,你也解不开我设在它妖丹上的咒术。”
“那是不可破解的死咒,注定它生生世世要为那个庞大的家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胡说八道,白虎乃瑞兽,哪个人类家族有那么深厚的福泽,敢承受白虎生生世世的跪拜!”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白虎,直到几十年后的一天,她终于感应到它的求援。幻境中,白虎被困在一个葫芦里,苦苦求她救她。原来她被卖到贾庆府最大的医药世家白家为奴,如今白家家主新丧,她偷得短暂的休憩时间,积聚灵力向她求救。
她赶到白家,她的白虎已经幻化成一个少女,谦卑恭顺地跟在一个人类男子的身后,忘了所有前尘往事,那个凡人手执它的内丹,驱逐她上险峰采药,驱逐她用妖力救人,驱逐她端茶倒水。她打晕凡人,想抢回白虎的内丹,无奈她是妖,一旦触碰到上面的咒语,就会感染到自己的妖丹。她愤怒异常,想要杀光整个白家,但白家乃是积善之家,向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她又怎么下得了手。
白虎就在眼前,却无法就回;白家也因驱妖为奴,福泽在渐渐折损。她想要救他们,却无能为力。清朗月夜,她听到花山寺的木鱼声,不由前来拜访。
一个穿着破旧的僧人,在潜心礼佛。他自号了无,慈悲安详。
“了无大师,您是得道高僧,可能为我指点迷津?”她说了白虎与白家的事,求教于了无。
“前事因后事果,一切皆有因缘,施主不必如此忧心。”
“您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注定的,白家注定要败吗?我还担心有朝一日白虎苏醒,白家后人跟罗玄道派必有一场杀戮。白虎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它向来视凡人为草芥,残酷高傲。一旦她觉醒,只怕其怒火将很难平息。”
“施主亦是局中人,你自可化解这些纠葛。”
“可是我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既不忍心看白虎被奴役,也不忍心屠杀无辜生灵。”
“天下没有不可破解之咒术,也没有不可化解之劫难。贫僧愿助施主一臂之力。”
漫长的岁月里,她跟了无一起研究道家法咒,虽然收效甚微,总好过一人孤身作战。法咒被直接写在妖丹之上,用的是契约之主的血,不可逆转,一旦逆转,妖丹就会炸裂;不可擦除,但却会感染到其他妖丹之上,对于妖精,非常之危险。契约之主血脉越旺盛,法力会越强大;如果血脉断绝,咒术会自然消失。
可以说,屠尽白家满门,是唯一救白虎的办法!
但是,了无说,白家屠尽,罗玄道依旧可以接管妖奴。因为道家移花接木之术可以随时为无主之奴换主。
她颓然,恼怒地想要灭尽罗玄道门徒,可是还是收手了。她再去白家,白家家主为掩饰白虎的不老容颜,用药物给她毁容。她就那样乖乖承受,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到底如何,如何才能救你?
她隐身在白家家主身边,看见他恭恭敬敬地将白虎内丹放置在神龛上,用黄色符纸压着。神龛里有一条家训:白虎奴服务白家世世代代之家主,是忠心之奴仆;各代家主须善待之,然,绝不可娶之,不可亵渎之。否则,当逐出白家,不再为白氏子孙。切记切记!
这白家还有这样的规矩,真是奇怪。
她看着白虎内丹,心想:我拿着内丹,用三昧真火可以把咒术全部烧尽,但是我也会被感染,到时候烧不完,我们两个人都成了妖奴,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时,她投身于白家最大的香雪兰上,用兰香迷惑白家少主白悦礼偷白虎内丹。谁知,内丹上的法术侵蚀了白悦礼身上的妖术,白悦礼被发现,继而被取消家主继承人的资格。从此白悦礼一蹶不振,彻底迷上了兰香,人人钦羡的高门大户谦谦公子,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种花人,用尽一生种植出一片香雪兰园,那时,整个贾庆府因香雪兰而闻名。
白悦礼亡故之后,她即感激他的惜花之情,又愧疚自己的迷惑之责,便现身相送。白悦礼由老态龙钟到芳华正茂,双眸凝视着眼前的花妖,口中念念有词,“你果然是存在的。”原来,不知何故,在他浇灌香雪兰的时候,在她迷惑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她。如仙似妖的花姬,于清冷的月光下,翩然而来,露齿倩笑,她袖带飘飘,散发出秀雅的香味,萦绕着他。如此惊鸿一瞥,便镌刻心头,再无法忘怀。于是,甘愿被迷惑,甘愿等待,甘愿沉沦,终其一生一世。
终究……惹上红尘……
她狼狈地逃回花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