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休息一天，我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家里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打理家里的花花草草。上班时间工作日，总以忙为由无暇顾及，以前养的并不名贵、好养易活的花草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顽强的存活着。我也不善养花却义无反顾的喜爱买花草，闲暇时看到卖花草的总是管不住脚步流连半天，买上一盆半株抱回家，这些陆陆续续被我请进家门的花花草草，经过一段时日总是渐渐褪去了光泽，枯萎而去。阳台上空空的花盆一个又一个，只留下些芦荟、吊兰、文竹、绿萝，还有几株养了几年我却不知叫啥名字。能在我家存活多半是靠花草自己努力生长与适应。能适应我这种懒人的养活法，生存能力非普通花草所比。那棵幸福树，是几年买的。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小盆发财树和一小盆幸福树。回来以后，倒栽在大盆里。不久，幸福树就窜的半人高，发财树却不见长。冬天，那棵长势喜人的幸福树却枯萎了。后来，我把发财树移到了幸福树的大盆里，几年下来，也长得枝繁叶茂。其余的吊兰、文竹、绿萝等都是那种种下一棵会发几棵的花草，夏天来时阳台上倒也一片浓绿，生机盎然。
侍弄花草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爷爷。他已经去世快5年了。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可是却一直不知道从何写起。爷爷去世前的十几年，他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一年不如一年地不能再区分我们这些身边的亲人。当一个人已经不能认识亲人，他的离开，令人伤心，也有些麻木。爷爷的离去对于常年照顾他、还比爷爷的大几岁年迈的奶奶也是一种解脱。而我，随着他的远离，那更加久远的记忆却更加清晰，让我无法忘怀那种亲人之间共处的亲情。
我的童年愉快的回忆都是爷爷奶奶身边。爷爷是济源市中医院的一个老中医，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很早就离休了，由叔叔接了班。退休以后的生活，在我的印象中，有一段时间是养鸟养鱼，后来是养花根雕、玩石头。大概是1987年，我上小学三年级，那一年爸爸生病住院，妈妈还要照顾爸爸，我从孟津转到济源上学。济源叔叔家，新院子里鸟鸣花香，还专门砌了鱼池。我记得一个大笸箩里全是专供鸟吃的爷爷养的、令人悚然的黄色小虫。一年后，爸爸身体恢复健康，爷爷奶奶的孙辈们也都可以自己上学了，不用他们照顾了，爷爷奶奶就回孟津老家。
老家有两个相通的院子，整个院子里被爷爷养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暑假里，我和表姊妹们都聚到老家。和爷爷一起，用三轮车把他养的花花草草带到县城去卖。记得那时，《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这首歌正流行，唱遍了大江南北，而茉莉花长的什么样子，县城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茉莉花开了，白色的花带着芬芳，沁人心脾。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叫什么花，我们就告诉他们，那是茉莉花，很多人就冲着茉莉花就买了。那一车花，茉莉花卖的最多。花卖的好，家里数量就少了，爷爷决定去洛阳植物园买花。我们几个长大了的孙辈们和奶奶就陪着他去。为了方便带花，爷爷购置了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那时应该是村里比较时尚的）。早上骑着电动三轮车，到公交车站，坐上公交车，到洛阳西苑公园。公园里各种各样的花，我都叫不上名字。爷爷教我们认识各种花草的名字。这是冷水花，这是光棍树，随便掐一枝，回去就可以插活了。茉莉花要想花开得好，是要在浇花的时候加一些明矾的。那一天，除了爷爷掏钱买的花，我也掐了几种可以插活的罕见的植物。那些花草的种类繁多，远比我养的花草多的多。路上，我们一起展望着未来的生活，爷爷说，你们将来的收入水平一定会超过一千多块。而那个时候，爸妈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不足三百块。每月一千多，是我们想也不敢想的。
回到老家的院子，各种各样的花草，让人看着心里都舒服。所以，我放假了总喜欢从县城回老家，待在自小带我的爷奶身边，看看那些养眼养心的花花草草，吃着奶奶做的不重样的可口饭菜。表姊妹们都聚在家里玩耍，我现在还常常怀念那时，而现在大家成家立业，忙东忙西总是没有聚齐过。爷爷是一个退休的医生，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他有退休工资，过得衣食无忧，现在想想，村里人们要靠着种地的收入来养家糊口，供养儿女上学时，爷爷的退休工资完全能支持发展自己的爱好，在农村也是很“时尚”的。
记得那时，村里人经常到我家，虽然似乎没有一个人问津花草。哪家小孩胳膊脱臼了，带到我家，爷爷帮忙给小孩正骨；邻里们有人头疼脑热，爷爷就交给他们个民间不花钱的偏方，有时也送人一些常见药。过年寒假老家更热闹，因为爸爸回来了。家里总是人来人往，除了爷爷免费看病治病，爸爸备好大方桌和笔墨纸砚，按照惯例得忙乎好多天——给村里人写对联！我也忙前忙后倒墨、裁纸，基本上要持续到大年三十儿。
其实，爷爷去买花卖花，纯粹是在玩，那些卖花的收入，远远没有爷爷买花的钱多。他无需以此谋生。爷爷养花的生活在那个麦收的季节戛然而止。那个收麦天，我师范毕业前夕，爸爸就坐在爷爷的面前，点上了一支烟，还没有抽上一口，一头栽到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掏空了爷爷所有的兴趣。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被贱卖了。买家拉走了满满一卡车花草，爷爷亲眼看着一盆盆亲手栽植的花草被工人一盆盆的搬上卡车，老泪纵横。我清楚地记得他悲泣着对院子里的亲人们说：“人生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而我，可是经历了两件呀……”不久，原本身体硬朗的爷爷摔了一跤，好久没有痊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开始老年痴呆的。
叔叔姑姑们都在济源上班，把爷爷奶奶接回济源。我上班后，每一次去看爷爷奶奶，和爷爷说话，他的思维还都是正常的。说一些常说的话题，谈一些新的事情，他都还正常。后来当爷爷病情一稳定，奶奶坚持要带着爷爷回老家住。老家是连着两个院子，很大，爸爸、叔叔一人一个。对门邻居家房子塌陷，跑到济源缠着叔叔想买下他的院子。叔叔就把自己的院子几乎是送给邻居，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老爹老妈在老家生活时，麻烦你们多照应。邻居感激涕零。由于爷爷、爸爸以前给村里人帮过不少忙，后来的确在爷爷奶奶体弱年迈时得到街坊邻居的照应也不少。这个院子原来种花的空地，勤劳的奶奶也舍不得让它闲着，种上了黄瓜，豆角，辣椒、西红柿等蔬菜。当亲人们发现爷爷不认识人的时候，总是问他：我是谁？他猜的各种不同的答案，引人发笑，但我的内心却很悲哀。我每周和妈妈回老家去看爷爷时，我问他：“我是谁？你认识我吗？”他说：“你我咋会不认识？你不是艳艳吗？”感觉我们很熟。再过两年，再问的时候，他说：“你我咋会不认识？”已经说不上我的名字。再后来，这样的话也不再说。当2014年的暑假，爷爷真的离去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难过。但是，我更深刻的体会是，我心目中慈祥和蔼的爷爷在16年前那些花草被运走的时候，已经渐行渐远了。爸爸走了，他倾注了心血、引以为豪的花花草草，就那么被运走了。他内心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的灵魂早已经去了……
那棵枯萎的幸福树一直是我心头的伤，一直想找机会补上，却也不想刻意去买。每到双休日，我早起晨练，总顺便到早市上走一走。又遇到卖花的小摊，我驻足好久，决心再栽一栽幸福树。回家后，我把这棵幸福树倒栽到更大的花盆里，加了施肥的土壤，浇透了水，放在阳光照耀的地方。幸福树长势很好。我想起了爷爷的话：养花是可以修身养性的。我相信能把这棵幸福树养好，因为它寄托着我的希望，也承载着爷爷、爸爸留给我幸福的记忆和基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