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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气热的厉害,气温一直飙升到40度,简直让人热死。我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窝在床上看电影,是个武打片,但拍得不怎么样。情节很老套,讲述了男主角喜欢的女人竟然是他杀父仇家的女儿,为了复仇,不得不杀了她一家的故事。最后男主角隐居的时候,我无聊的快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这部戏的武打动作不错,我早就睡着了。现在的片子就是这样空洞,好像好片子全部拍完了一样。今年我窝在家里看了不少电影,可几乎所有都让人作呕,真是越来越不想看电影了。
我把喝空掉的啤酒罐子团在手里,瞄了瞄柜子下面的垃圾桶,抬高手臂,一勾手指,扔了过去。可惜没有中。我才发现这一个多小时我竟然只喝了一罐啤酒。我竟然无聊的啥也没干,连酒都忘了喝,这真是一个戒酒的好影片。我只能再开了一罐,咕嘟咕嘟喝下去,又扔了一次。罐子在垃圾桶里转了一圈,飞了出去。这让我很恼火。我不得不又喝了一罐,不过喝得太快,胃里犯恶心,让我不停地打嗝。我只能决定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投篮”,我慎重地掂了掂,扔出去,结果力气大了些,砸到了柜子上,经过这一反弹,反倒弹进垃圾桶里了。这让我兴奋起来,就像打开啤酒罐冒出来的那一串欢快的气泡。
我知道有时候我无聊的就像一个小孩子,可是这真的来自于无聊。如果我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就不会干那些无聊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人生下来总该干点事情,总有点事情干,可是问题是我老是摸不清我该干什么。如果我是个老师,我就去教书;我要是个……比如装修工,我就去给人修空调。可是我是个混混流氓小瘪三,我该干点什么却值得琢磨琢磨了。妈的!这世界简直就是一个令人讨厌的迷宫,怎么也讲不清楚。
这两天晚上几个玩的来的哥们全都来不了了,这让我感到有点麻烦。我披上黑外套准备出去转转,最好碰上一个漂亮妞,来一场美丽的邂逅,度过一个销魂的晚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为此,我专门从抽屉里拿出上星期从地摊那买来的黑墨镜戴上。脑子里那些看过的黑帮片全涌了出来。我学着乌鸦哥轻轻地把桌子抽起来,同时说了几句自创的乱七八糟的粤语,感觉自己酷毙了。然而仅仅过了两分钟,我就热的受不住了,谁会在大热天穿外套?只有神经病才那么干。我脱掉外套,发现在大晚上戴着墨镜也像一个神经病,只好沮丧地把墨镜也摘下来。刚才的幻想全泡了汤,真是讨厌!
为了解闷,我点了根烟抽。相比于刘飞宇,我不太爱抽烟。他是我一个哥们,你可以叫他“鸭子”或者叫他“舞男”。他今天不能来就是因为要陪他那些老阿姨跳舞,这个地方有的是有钱的老阿姨。我去看过他几次,就在城南的芬芳舞厅。那里先要穿过一条还在装修的破路才能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没啥意思。不过那些舞蹈动作还是蛮下流的,不知道今天跳完舞,“舞男”有没有跟那些阿姨搞一搞。反正他搞过,并且经常嘲笑我快二十岁还是处男,这个小瘪三。他真的是下得去手,简直丧尽天良。我不想在这里大谈什么性生活,可是要是有人经常嘲笑你是处男,而自己只跟老女人搞过的话,那可真是让人作呕。他们就喜欢在你面前装成熟,那种样子真是令我头疼。
我掐灭了烟,抖了抖衣服,似乎把脑子也抖干净了。我顺着路灯往前走,那灯一点也不亮,路面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世界就像一个黑洞,把我吸进去。如果你在小县城待过,你就会知道那种半死不活的路灯,看着就让人丧气。假如史强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这个路灯真是跟得了艾滋病一样脆弱。并且假模假式地叹一口气说道,这个世界全是这种破路灯,就是黑。然后就为这个双关语得意。这个小瘪三就想装成文化人,他以为我笑话他就是因为他初中没有毕业。这种蠢事只能让我厌烦。
我感觉到晚风像水一样流过身子,身上被吹得凉凉的,我有点后悔没有穿外套来。现在的天气就像是被女巫管着,真是随心所欲,乱七八糟的。可我有什么办法?这世界又不是我说了算,但是至少找一个机灵点女巫的来管这些事。她在搞天气的时候就不能问问别人的意见吗?这世界全是些自以为是的蠢货。
我沿着马路牙子晃荡了一阵子又慢悠悠地朝家走回去,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我连影子都是孤独的。可有人陪着的时候,我觉得满世界都是人。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去,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烟和一副扑克牌揣在裤兜里。一个人在家让我感到乏味极了。我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翻来覆去,只能坐起来抽了根烟,在手里不停地把玩扑克牌。
我想来想去决定今晚就去“小屁股”家玩个通宵。“小屁股”姓李,二十多岁了,上过大学,在我们这群人里就是高素质人才,结果却委屈地当了一个仓库管理员。他的中分头活像两片羞涩的屁股瓣,被我们叫成小屁股头。当然,他的屁股头我管不着,但他好赌,经常输钱,这点就让我喜欢。我赌博很少输,因为我会记牌。我几乎能记住所有出过的牌,到最后你手里的那几张牌我能算的清清楚楚。虽然上学的时候我没记住什么东西,可是记牌的时候,我就是能把东西塞进脑子去。我还会一点出千,那是上学泡妞时学的扑克魔术,后来经过我的反复练习,它就能变成一种让人需要的特殊技能。
我给“小屁股”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今晚去找他玩玩,他叫我快点去,他已经在牌桌上了。我披上外套赶过去的时候,“小屁股”正在库房里和人玩纸牌。因为传达室里太小,大家只能把桌子移到库房,可库房的灯泡又不太亮,所以要想看清楚牌就要把牌贴在脸上,那场面着实好笑,像一群老太太看报纸。我再打量“小屁股”的时候,他正在拼命地抽烟,似乎要把输的钱吸回来。我看到他这副模样,正想说句俏皮话取笑取笑,却看见了“小屁股”的女朋友也在。她正要把胳膊环抱在“小屁股”的脖子上,矫揉造作地说些调情话,一点也不顾忌众人,我只能装作没看见。我对这个女人没有太多好感,即使她长得很不错。(我对漂亮的女人总有一些莫名的包容,“舞男”说我就是单纯好色)。她凭什么找“小屁股”当男朋友,还不是因为“小屁股”老爹是这个厂子的老板。你总不能指望一个漂亮女人爱上一个梳着“屁股头”的保安,那可真是太扯淡了!
“死雏鸟傻站在那干什么?赶快过来啊!到底玩不玩?”“小屁股”气急败坏地朝我说话。
我知道“小屁股”又输了不少钱,故意挑逗他说道:“李老板吉祥,今夜战况如何?是不是吉星高照,四方来财。”
“去去去,你少拿我打哈哈。裤衩子都输光了,你还说风凉话,看见你就头疼。”“小屁股”眉头一皱,应该又摸了副烂牌。
我哈哈一笑,侧身一坐,加进了牌局。“玩金花是吧?可以,老规矩,拖拉机输青皮。”虽然玩金花不用记牌,但是我可以出千,输的概率也不大,只要不是打麻将我都可以奉陪。赌博这件事有人纯粹是赌术高超,那是稳扎稳打的办法,但那是极少数脑子活络的人才能行。我就只能靠千术靠作弊。平常打麻将的时候,我的三个哥们就会坐在另外三个人边上假装看牌。一旦发现什么重要信息,他们就会发信号给我。摸一下左耳朵就是赢万,右耳朵就是条,揉眼睛就是饼。你仔细听他们的抖腿,你就能听见里面的密码。他们虽然听上去抖个不停,但是脚跟踩得轻重不一样,记住重音就行了。比如史强摸一下右耳朵,抖五下重音,就是五条。如果王晓杰揉揉眼睛,抖六下重音,那就是六饼。当然,如果你想,你就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出千办法来。不过这种办法不能经常用,除非那天赌注足够诱人。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连我最不擅长的麻将我都能作弊,你就更不能指望在扑克牌上赢我了。
我玩了几把,就假装出去上厕所,把兜里的扑克拆开塞进袖子里,又重新坐了回去,这样玩起来就顺风顺水多了。整个库房的光线很不好,我都不用耍太多手段就把他们骗过去了。当然这和我的小心翼翼脱不了关系。我的经验是,如果拿不准桌子上有几张“A”,就老老实实把“A”藏在袖子里。这是一个老赌棍教我的。他因为在金老六的赌场里出千被发现了,失去了一只手,就再也没有赌过了。
其实晚上出千的不止我一个,另一个年轻人也在出千,我看的出来。我猜他也看出我在出千了。因为那把他让我赢了。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友好地对他笑了笑。后来我看出来了,其实大家都在坑“小屁股”,谁让他老子是老板呢?我在心里真是替“小屁股”悲哀啊!他这个蠢货还在以为是他运气不好呢!我看大家都在搞“小屁股”,我也铤而走险,和“小屁股”玩了一把大的。我看他一直跟注,就从袖子里倒出来一张“K”,拿了一副三个“K”。我讨厌假模假式,就笑着说道:“大家小心,我牌可不小。”“小屁股”呵呵一笑,把牌抓起来又掩在桌子上说:“哦——那我可要瞧瞧谁大谁小。”我本来打算和“小屁股”好好玩玩,谁知道一个哥们也紧追不舍,拼命加注。我们都往里面投了不少钱,都杀红了眼。我们到后面都不说话,根本没有心理战,都一声不吭地往桌子上丢钱,我们好像上了战场一样,每丢一次钱就如同是开了一次炮。“小屁股”最先丢盔弃甲,那个哥们紧随其后也开了牌。
“小屁股”凭运气拿到了三个“6”,可谁知道那个哥们从袖子里弄出来三个“J”,他以为凭他的牌已经够用了,谁知道他碰上了我。最后他气急败坏地拿起牌堆来,我知道这一把几乎让他破了产,所以他准备从里面找出剩下两张“K”来,这样一共就会出现五张“K”,那我就完蛋了,这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我满脑子都是那个老赌棍,汗水顺着脑门子往下淌,可皮肤感觉凉凉的。我桌子底下的腿抖个不停。我想了想,实在不行就和他鱼死网破。在这关键时节,还是那个朝我笑了笑的哥们挺出来。他一把按住那人的手,十分严肃地说:“怎么?输的不服气?愿赌服输,要不你现在走人?”“小屁股”也正恼火着,没好气地说:“就是,别输不起,丢人!”那个哥们一脸不服气,却只能把牌都递给我。朝我笑的哥们又给我一个笑脸,递了一支烟说:“哥们没事,新来的不懂规矩,抽根烟活络活络,别气!”我知道递烟是给个台阶下,我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家就是玩玩嘛,没关系了,继续好好玩。”后面几把我都故意输,让给他们赢。我又掏出兜里新买的烟,扇了一圈,算是把礼还回去。人可不能太贪心,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已经赢了不少钱,后面就没有出千,老老实实地玩了一会。我感到肚子饿了,又想出去躲一会,就站起身来说:“兄弟们,我肚子饿了,去买点东西吃,有没有要烟的,我也给带回来。”有人说要玉溪,有人要黄鹤楼。“小屁股”说让小雅(他女朋友)去。我说大半夜的,别叫女人去,不安全,就从大门蹿了出去。
夜黑的厉害,睁眼闭眼都分不出来什么区别。我对黑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恐惧又喜欢。它就像个可怜的堕落女人般凄美。我吐了一口烟在她的脸上,她就这么默默地咽了下去。我眺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我总觉得她就在那里。当然,我什么都没有遇到,刚才的恍惚就是一场梦。我没有继续往下想,只是继续寻找夜里也营业的便利店。我似乎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24小时售货店,买了一大袋泡面、火腿肠、啤酒,还有烟。
这些拎着很沉,我找到一个路灯,坐在它下面的马路牙子上吸烟,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我感到人生这样无聊透了,所以只能常常在黑夜里默默喘气。我一边觉得人生无聊透了,一边又要这样无聊地活着,这听着就让人丧气极了。我的书架上有很多哲学书,可我基本就没有读过。我想知道很多事情,可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把我烦死了,我根本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你根本找不到那些让你痛苦的东西,可你就是难过得受不了。郁闷就像毒气一样被吸进肺里,慢慢渗透了全身。无力却又无奈。有人的时候我总觉得吵闹的不行,没人的时候我又觉得孤独简直就是一种慢性死亡。我根本弄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些什么,我什都不想要,我什么都不追求。可那种空虚的感觉就是老缠着我,慢慢扼住了我的喉咙,难道只有死亡才能真正解脱吗?我不明白。你问我赌博快乐吗?我觉得也没有太多乐趣。吃喝玩乐我都觉得不过如此。真正的快乐似乎是遗忘,忘了快乐与不快乐这回事,也许只有那样的虚无才能真正的让我脱离虚无。
我不想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它只能让我变得越来越厚重,越来越走不动。我根本不是哲学家,我只不过是在像史强一样假装成一个文化人罢了。生命就是一场无聊的伪装,真是让人讨厌的够了!
我突然想回家,想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大觉,一直睡到世界崩塌,人类毁灭。我又点了一根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对烟的兴趣大得厉害,可我没有烟瘾。“舞男”那天告诉我什么叫烟瘾。他让我躺在床上,用手按住我的胸口,让我深吸一口气。那种窒息感像是肺被人摘掉了一半。他说这就是烟瘾上来的感觉。好吧,我现在不想思考什么烟,我就想赶紧回家躺在床上。可是半夜老是打不到车。我先要走到稍微不偏僻的地方才能找到车。趁此机会,我给“小屁股”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找便利店迷了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让他们别等我了。“小屁股”骂骂咧咧了几句,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
当我找到车,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我脱了衣服,倒头就睡着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说是醒不太合适,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电话是我妈打过来的,她用一种焦急地语气告诉我爷爷身体又出了毛病,让我回家瞧瞧,他们知道我和爷爷最亲近了。可是他们一想叫我回家就说爷爷身体出了毛病,我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当了,他们就不能换个理由吗?哪怕幼稚一点也行啊。我细细地算了算我有多少日子没有回家了,至少有一个月了吧!我叹了一口气,看来不得不回趟家了。
我实在是不想回家,虽然他们不会因为我天天鬼混而责骂我。但是我犯下错误不能遭到责骂的话只会让我觉得这个家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家就是冷冰冰的。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只有爷爷养的大黄狗吠叫着一下扑到我身上。它已经开始衰老了,肌肉已经变得松弛了。因为它已经在我家足足待了八个年头了,它来到我家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学生,现在已经是小混混。真是有趣。而我的母亲也从窗户里看见了我,假模假式地惊呼着“呀呀呀!阿墨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一切都让我烦透了,我真的想逃离。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根本没有话能和爸妈说,我只想把我的心封闭起来,像一个除我无人的岛,路过的航船只用朝我摇摇旗子,离开那就行了。我感到很压抑,去见了见爷爷,爷爷说他身体硬朗着呢,他和大黄就是两个老不死的。然而用不了五分钟,他就会说他还不如早点去了呢,省的活久了招人厌弃。我只能说不会的,怎么会呢?大家都盼着您老多活几年,最好活个一百岁。我知道这是些假模假式的东西,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爷爷真正把我当朋友。也许使我和爷爷孤独的东西不尽相同,而孤独却相同。如果孤独相同,我们为何不能是朋友呢?那些人类世界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必须安慰我的爷爷,我必须那么做。
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爷爷总是单独坐在屋里面。父亲会盛一碗饭,夹点菜单独给他送过去。说起来,这好像是爷爷自己提出来的,可里面的信息我早就明白了。这简直就是对衰老的侮辱,让我痛恨极了。饭桌上也是无趣极了,父亲母亲也不怎么说话。别人家有什么事都在饭桌上把事情说清楚,就算是吵架也行啊。吵架至少是在同一件大事上意见出了分歧,我们家就没有。所有人都把心事憋着,就像憋着一个臭屁,谁都不想放出来,所以闹得谁都不畅快。当然,他们也会互相恭恭敬敬地夹菜盛汤,可是这种感觉就像是对待客人一样太礼貌了点,根本就不是温馨的感觉。它只能让你感到压抑害怕。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起想逃离这个家,反正自从我知道了高考成绩就开始了鬼混。我知道,没有人追求堕落,可总有人在堕落。堕落是对抗现实最无力的方法。所有的自甘堕落都只是无法力争上游罢了。
我默然无语地吃完饭,我感到吹来的风都是灼热的。我坐下玩起了手机,世界突然就变得那么小。我刷起了短视频,我厌倦了电影。虽然我同样讨厌短视频。这里面有人在装傻、有人在擦边、有人在故弄玄虚。这一切都让我厌恶,人的一切都让我讨厌极了。我的脑海中老是跳出死这个字来,我老是觉得活着没有乐趣。也许某一天,我就会从大桥上跳下去,我会死在一条混浊的河里,如若是一种解脱,那也没有那么悲哀。
我知道,这个家我是待不住的,就像那句非常有名的电影台词说的那样,有些鸟注定是关不住的。我又想从家里逃走,这真是一种悲哀。我去看看爷爷,爷爷已经睡下了。他似乎吃完晚饭就躺下了,只剩下收音机一个人默然地叙述着。我本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收音机已经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干净了,我只能选择不再打扰,轻轻地退出屋去。
我又一次离开家,和上一次没区别。每次在家待的这几个小时只是证明我很好,让大家放心地放我出去继续鬼混。我自己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鬼混下去。其实我根本没有目的地,只是不得不从家里逃出来。我坐在出租车上,不好意思吸烟,只能默默看着方向盘来来回回晃动,我没有目的地,我只是想去见见那些霓虹灯。
司机遂了我的愿,把我扔在了那些霓虹灯里。灯光在眼球里闪耀,像恍惚的梦境。我依旧是坐在马路牙子上吸烟,慢悠悠地把烟吐出来。我这么吸了两三根烟,突然背后被人轻轻拍了拍,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女人。
她约摸二十岁,披散着头发。在黑夜的映照下,让我觉得她十分白净。她的眼睛很大,有一个好看的弧度,却好像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有一种很漂亮的清冷感,而我却干了一件傻事。我转身的时候没有憋住烟,把那一口烟全部都吐在了她的脸上。我羞涩的低下了头,而她好像全不在乎,温婉地笑了笑,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我率先开了口说:“对不起,把烟全都吐在你脸上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呀!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在你后面。”她的声音没有她看上去那么清冷,温和的像一只小鹿。
“哦!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拍了拍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只是看你一个人一直吸烟,怕你有什么心事,怕你……嗯,想不开呀!”
我笑了笑,觉得很有意思,便开玩笑似的问道“那你觉得死掉真的是一种解脱吗?”
“如果活的不幸,那么死又何尝不是解脱呢?可是如果不走到生命的尽头,又怎么会知道这一生到底幸不幸运呢?”她也笑着给了我答案。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寻找。”她只说了两个字,说的那么斩钉截铁。
“如果你眼前的生活过得不顺,你会怎么办呢?”
她笑靥如花,慢慢说道:“那就闭上眼睛,用耳朵聆听。”
我突然觉得她很美。漂亮和美不同。漂亮是形容面庞姣好,而美是一种感觉。
我像是遇到了知音。知音不是两个人相遇,而是一个人分开,分成了两半后又重新粘合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交谈了一会,互加了微信。她的昵称叫片叶不沾身,挺符合她清冷的气质。我觉得很放松。没有那些假模假式的东西,这让我很舒服。
“不好意思,我该走了。我要工作了。”她皱了皱眉头。
“哦,是吗?那我可以送你一段路。”
“不用了,谢谢。很近的。”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走了。我跟了过去,慢慢地在她身后走着。走了几十步,她突然回过头来轻轻喊:“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你过来吧!”
我羞涩地低下头跑过去,她露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笑容,没有做作,是一种纯真的可爱。
我跟着她走,过了马路,她说到了。我抬头一看,灯球晃动着“风暴酒吧”四个大字。
我开玩笑地说道:“你工作的地方还挺上流社会的。”
她十分不屑地说“你想说的是下流吧!”
我尴尬地低下了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跟着她进去。我们坐在吧台旁边一块喝酒。里面很吵闹,氛围灯把一切弄的乱七八糟。有一个性感的小妞在舞池里大跳钢管舞,下面围着一圈人大喊让她脱衣服。如果你和一个漂亮的姑娘谈的正欢,而边上一群人大喊“脱一个”,这多少让人觉得吵闹。然而她一点也不在乎,只是跟我一块不停地喝酒。她喝酒的姿势很美,在喝前她喜欢摇一摇杯子,像是要把酒摇匀一样。然后啜饮一小口,就像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酒杯。在听我说话的时候,就先把酒杯放下,用她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她的美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让人捉摸不透。她那若即若离的感觉似乎就是她清冷的来源。面对着这种美,我难以说出话来。她像是看透了我,也不声不响,只是和我不停地喝酒。其实我早已喝够了,只是放下酒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最终她喝醉了,我也没强到哪去。她离开吧台时,走路变得蹒跚,每一秒都有摔倒的可能。我上去扶住她,她让我别管她。我却没有听,她只好放弃。她指挥我离开了酒吧,穿过马路,在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她又一次说到了。我找不到灯,只能摸索着把她从楼梯上牵着走。爬了四层楼,她说左拐,同时从包里掏出钥匙把门开开。
她打开屋里的灯,我扶她穿到最里面的卧室。屋子不大,还算整洁。白色的床单映衬着灯泡的柔光。我把她放倒在床上,准备离开。她突然轻轻地开口说:“别走。”
我分不清她是醒着,还是醉了的呓语,只能说:“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她又说:“我闷得厉害,你能不能帮我把这身衣服全脱了?”
我的心猛的跳了几下,像有人猛踹了几脚。“我我我”,我羞涩地结巴起来。“我……嗯……不合适吧?”
“我……要吐出来了,不然一会还要麻烦你收拾。”她近乎恳求,我不敢抗拒。
我慢慢褪去她勒紧的上衣,像剥开一根香蕉。她慢慢露出了皮肉。我才刚刚放下她的衣服,她一把抱住了我。她对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那句软语只是一股热气喷到我耳朵里,让我整个人痒丝丝的。
我有些理智,但不知道怎么办。“舞男”嘲笑我是雏鸟的样子不停地弹进我脑海里。我又醉得厉害,算了,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醉酒算了。
我也开始脱我的衣服,天气很热,衣服很快都脱干净了。我闭上眼睛,却感觉到脚被人用力拽了一下,我被拉下了床,跌在了地上。两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正一脸狞笑地看着我。我全明白了,我中仙人跳了。
有人对着你的裸体大拍特拍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我如同什么动物一样。他们让我给钱,不然就让我好看。我只能把赢“小屁股”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一点也不满意。其中一个纹着蝎子的汉子说:“给你爹妈打电话,就说你上了不该上的人,给点钱私了摆平,不然只能抬回去!”
虽然他凶神恶煞,但我不太害怕。我不卑不亢地说:“电话我是能打,但是让他们给钱可能比较困难。”另一个纹着龙的汉子说:“让你打你就打,哪那么多废话!”。我说:“那你们先让我把衣服穿上行不行?”。他们答应了。我把电话打给了“舞男”。电话一通,我说道:“爹,给儿子转点钱花花呗,出了点事。”“舞男”直接挂了电话。我直直地看着他们,他们骂骂咧咧地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接着抽了我两个耳光,抽得很响亮。
我心想这钱能给的都给了,打也打了,也该放我走了,就抬头看他俩。却听见其中一个汉子说:“咦!叶子怎么还没醒?平常喝酒都是装装样子,今天喝了这么多?”另一个直接给了我一拳说:“你是不是在她酒里下药了?”
“我冤枉啊!天地良心,是她自己一直要喝的。她只说要喝酒,别的什么也不说。跟我没关系啊!”我急匆匆地说。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看,派了一个去床边检查一下她,我出其不意的地往我面前那位肚子上来了一拳,他应该没有提防,疼得弯下腰去捂住肚子,我一个箭步飞奔出去。急急忙忙之间,我的耳朵被墙上的一颗钉子挂开了,火辣辣的疼,好像还流血了。可我顾不上,一直往前跑,一直跑到没力气。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歇息一会,突然想抽根烟,却发现那两个天杀的把我的烟也给拿了。我想抽烟想得厉害,不得不又跑到酒吧门口捡烟屁股抽。我一想到我沦落至此,我恨不得把天掀翻了。我上学的时候别人劫道就算了,现在我成了一个小混混竟然又被别人劫了。这简直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骂骂咧咧地走回家,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零钱数了数,下去买了包烟。我沮丧地发现我似乎有了烟瘾。我拿着找回的零钱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可我一根没吸就睡了,我累了一夜,倒头就睡了。
我醒来的时候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叶子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是对不起,她不得不这样。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是她哥哥,一直监视着她。她不得不把我带回去。我摇了摇头,没有回信息,掂了掂口袋里的钱,说不定连一个小学生都比我有钱。手机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穷鬼。我将要失去鬼混的资格了,我不得不去地下城碰碰运气。
我走路走到地下城,走得我快虚脱了才到。地下城是一家游戏厅,要像走进地下室一样从一个暗门走进去。外面看什么也没有,可一下去就热闹了起来。墙壁上贴着《拳皇》、《三国战纪》、《恐龙快打》等等各种海报,虽然已经很老旧,甚至破得认不出来了,但并不能阻挡人们的热情。
在这里,什么游戏你都可以下注。闯关类的游戏会有一个榜单,记录每一个速度最快的用时。如果你打破了这个记录,你就能找老板拿到一笔奖金。两人格斗类的游戏,你看好谁就能把钱押在他身上,过不了几分钟,押对了的人就可以赢到钱。这就好比赌马、赌球之类的。只要是竞技类的东西,什么都能赌。我甚至见过一群人拿着一个游戏币猜正反面,这在行话里叫“砍逼”。说白了地下城其实就是一个赌场,只是没有被抓,几次审查都躲过去了。
我本来想试试《三国战纪》,看能不能刷一个单人记录,可惜那个记录快得惊人,基本上是没有指望了。我只能去《拳皇》那碰碰运气。我每次去,最火爆的游戏就是《拳皇》。这款游戏几十年来一直风靡。听说上一台机子摇柄上的塑料球都被摇掉了。他们释放技能的时候恨不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虽然那一台机子只坐着两个人,可是后面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看。那两个操纵者似乎只有乎把力气全投到摇柄上了。
我看了一会,发现有一个人挺厉害的。他一连打败了五个对手,甚至到后面,他技能放得都不积极,以至于有好多机会都被他故意放弃。《拳皇》的技能不是按一个键就行了,需要操纵摇柄上下左右接轻重拳脚,不同方向加不同拳脚是不同的技能。所以为了完整地使出连招,你不得不把所有技能的释放方法给记住,如果要把所有角色的技能记住就要记住成百上千条毫无规律的组合。同时又要根据不同时机,使用不同连招,是个极其麻烦的游戏,外行人只能看个热闹。内行人有时也是光知道方法,可就是打不出来效果。
那个人一连打败了七个对手,到了没人能与之一战的地步。我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在空出来的塑料凳子上坐下来。后面响起来一阵叽叽喳喳。我知道押我的人不多,因为我的对手确实有些强势。
他选择的人物是草薙京,我选择了大蛇。他刚起手一会就放了“外式.轰釜阳”,要不是我和他拉距离,放了一个“空间转移”就被他打到了。我知道只要我中了这个技能,他就有可能把我无限连死,他有这个实力。不过他太着急了,他似乎一直在弥补没有打到我的遗憾,一直猛攻我,以至于乱了阵脚,中了我一个“黑粒子”,被我连死了。第二回合他依旧没有调整好心态,被我连死。后面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叫,我知道很多人买的都是我会输,可惜他们自己输了。
那个人出神地望着屏幕,似乎还没有从恍惚中走出来。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然后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说:“兄弟,以前是新世界(另一家游戏厅的名字)的吧?”我说:“你不用打听我,我不出名。我师父你们应该都认识,洪杰。”“哦!洪前辈!他还有徒弟,没听说过啊!”“我只能算是半个,他只教了我玩大蛇。”洪杰——《拳皇》黑赛之王。打遍地下城无敌手。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高考刚结束。那时候我来地下城不参与赌博,就是玩玩游戏,放松一下。那天我看见一群人,黑压压的一片,把路都堵住了。我以为有什么帮派火拼,躲在一旁偷偷看。可是半天啥也没发生,就挤进人群看,是两个人坐着玩《拳皇》。他看起来有三十岁,嘴里叼着一根烟,头发乱蓬蓬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修边幅。那时候我不认识他,本来准备离开,可是他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prefect(无伤击败对手)”一下吸引了我。结果他几乎每一把都是“prefect”。我一下来了兴趣。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坐到了他的对手位,他又重新坐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绝世高手,结果我才刚起手后面的人就笑疯了。我打得乱七八糟,我把刚才偷偷学的一两招放了出去,根本就碰不到他的身。他哈哈大笑说:“学我的招!不错,有点小聪明。”那时我觉得无比刺耳,我觉得他在嘲讽我,依然说道:“怎么?愿意教吗?”“可以!不过你只能学一个角色”“大蛇可以吗?”“可以,每天下午三点等我。”我就跟他学大蛇,他教我怎么跟别人拉距离,再瞅准机会开连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学了很久。不过自从教会我大蛇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地下城。
我感慨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我师父来地下城了,不知道哪去了?”那个小伙子吃惊地说道:“你不知道?洪前辈出事了。听说要插手帮派的事,被人搞了,手指头被砍了。哎!说到底玩游戏的不过是戏子,动什么主子的事。现在好了……”后面的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愣愣地出神,他见我没有兴趣听也默默走了。
我只能继续坐在擂台位上,等着人来挑战我。我连打了十五位,什么春丽、娜可露露、镇原斋等等,我全打了一遍。里面有些打得不错,有些就一般。后面的人开始把钱全押在我身上。我打第十六个人的时候,我的对手够了我一支烟。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如果只是单纯地玩玩游戏,那将是一种愉悦。可是一旦有了任务,心灵似乎就被上了枷锁,让人累得无法抵抗。
哦!我不得不说的一件事是:如果你能连赢二十把,你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当然有很多人追求的是那个荣誉。可是除了我师父,我不知道有什么人拿到了这项荣誉。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我用烟头烫了烫手,提起点精神来。我继续操纵角色来回闪现,击败了第十七个对手。
我的注意力开始难以集中,汗水快迷进眼睛里去了。我用袖子摸了一把脸,继续紧盯着屏幕。我知道所有的时机稍纵即逝,而敌人露出的破绽可能不到一秒。我必须把握住。
然而第十七个对手似乎故意和我耗时间,一直躲躲闪闪。我那不多的注意力几乎被他耗光了。我陷入了一场苦战,当我击败他的时候,我的血条也只剩下可怜的一点。也许他再多放一个技能,我就会倒下。
在迎战第十八个对手的时候,我感到力不从心。明明有几次机会,可我的手就是跟不上,我只能看他在我手中白白溜掉。而他逮住我就是一套连招。我要不是下意识的放出“能量撞击”强制弹飞对手,我就一定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后面的尖叫声已经到达了巅峰,我每战胜一把,他们就啊啊呜呜地大叫一阵。他们喊我战神。可我心里明白,我快支撑不住了。我不知道是我的精力先耗尽,还是比赛先打完。
当第十九个对手登上来时,我的手脚已经麻木,没有太多知觉。我竟然有两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木桩一样任由他打。我准备松开手放弃了,可他的连招突然断了。我抓住机会一套反打,险胜了他。后面的人大呼我艺高人胆大,竟然敢站桩。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的注意力已经耗光了。
我的第二十个对手戴着墨镜,笑嘻嘻地和人说话。慢悠悠地在机子上选择了八神庵。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兄弟,我看了一会。你玩得不错,可惜只精通这一个角色。对别的角色不太熟悉,有点可惜。承让了。”后面的人陷入又一次高潮,他们管我们叫巅峰之战。
我承认他的八神奄很强,我只能远程消耗他。我知道一旦我被他近身,那我就陷入了被动。我一直消耗他,然后躲避。直到游戏时间被耗尽了。我赢了第一回合,虽然这样的方法让人不齿,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谁让这是黑赛呢?只要能赢,就是好方法。
第二回合,他知道我会耗他,就快速冲锋到我面前。但不是无脑地冲,恰恰相反,他精明得很,什么技能能吃,什么不能吃,他都掐得死死的。他的“影舞.梦弹”突进地很快,近身就不饶人,用了一套“屑风”把我连死了。
第三回合将是我们的决胜局,当然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局游戏,这关乎着奖金。我似乎又重新聚起了精神。“黑粒子”、“反弹盾”、“空间转移”一个个技能我不停地释放出来。我像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打得他无处遁逃。当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钟的时候,他败局已定。我是这么坚信的。我的双手将要离开操纵杆,然而他在这时好像才刚刚开始一样,“百式斩”、“鬼燃烧”、“八稚女”一套连招竟然在最后一秒扭转了战局。我愣在了屏幕前,似乎能理解我的第一个对手为什么会愣住。可我只差一步啊!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失去了大奖。
他取代了我的位置,坐在了1P的擂主位。我近乎癫狂地问道:“前面那些技能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的?其实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他点了点头说:“我不想骗你,但是你很强。如果不是你已经打了那么多把,我应该打不过你。”
后面的人全疯了,因为他们都把钱押在了我身上。他们将会输得很惨。老板今天赚得盆满钵满,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连赢十九把,却在最有趣的第二十把输。所有人都下错了。老板给了我一小摞钱,那是我的奖励。有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战队,待遇可以谈,我都给拒绝了。
我并不太难过,因为那一小摞的钱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以为我最多只能扛住十个人,拿到最低的奖金。能扛到第二十个人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计,虽然这让我疲惫至极。晚上为了缓解这种疲惫,我准备大吃一顿。我给刘飞宇、史强、王晓杰发了消息,让他们晚上一块出来吃饭。我没想好去哪,王晓杰就说去“老鸨”那里吃。“老鸨”是开狗肉馆的,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长相颇具张飞樊哙之流的精髓。好像天下的屠夫都长这个样子。而叫他“老鸨”是因为平常我们找他找些站街的活。这个站街不是女人的站街,而是指哪两个帮派要打架,过去凑凑人数,壮壮面儿。如果要打架就加钱,不过医药费自付。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浑水摸鱼,反正谁赢了我也无所谓。
天渐渐黑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我孤独地穿梭在世界里,像一个时间旅行者。我喜欢上了这个身份。我开始构思我的前世今生。上一世我或许是一个轰炸兵,我开着飞机穿越太平洋,如往常一样,哗哗哗地投下炸弹。完成任务后,我掉一个头往回飞。突然一个黑洞出现在我面前,我的飞机没法急停,我从黑洞里穿了过去。而这一穿刺破了时空,我的驾驶舱变得黑漆漆的,我从里面逃出来发现那黑漆漆的是女人的子宫。我成了一个新生命,在另一个世界里降生。也许到了二十岁,我就会因为什么回到飞机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把自己逗乐了,抽出一根烟来,狠吸着。如果我有什么时间黑洞,那我一定要拿它逃离虚无。我宁可死在轰炸的路上。至少我是为了什么事业而死,那便不是死,是无形的永生。也许慢慢衰老就是一个黑洞凝结的时间,死亡就是转到另一个时空的生,我们不停地切换,只是寻找能让我们满意的一生。
我思考着,绕着地下城走了一圈,又坐回原地抽烟。等了一会,史强开着“老鸨”的面包车过来接我。他们都在,但是那辆面包车被改装过,后备箱、后排座位都被卸了,放满了狗笼子。没办法,“老鸨”平常用它拉狗。车里一股狗骚味,没有座位,我还必须蹲在里面。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像是战俘,简直有违《日内瓦公约》。
王晓杰朝我笑笑,一脸痴相地和我说:“今天让你吃点好的,等着瞧吧!”
可我觉得如果让一个人蹲在狗骚味里,他一定想不到任何和吃有关的东西。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史强把车开得越来越偏,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去哪,就闭上眼睛打起了盹。恍恍惚惚之间我听到了一声狗叫。我睁开眼,看见王晓杰拉开车门,把一个金属圈伸出去,那个圈一下套住了狗脖子。他猛的一用力,把那条狗拉了进来,按进了笼子里。我看得呆了,这个瘪三竟然还是个偷狗贼。
王晓杰眉开眼笑地朝我说道:“小雏鸟,看见没有?这狗肉可是没有用毒针的,好东西。”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那一个村子被他偷了三条狗,这个畜生。
说实话,我不太爱吃狗肉。在我的偏见里,狗就不是该吃肉的畜生。而王晓杰吃起狗肉来像是没吃过肉一样。即使骨头里的残肉都被他剔的干干净净。他根本就是一只食狗兽。
我抠开一罐啤酒,边喝酒,边看着他饕餮般的吃法。他的吃相难看至极,使我不禁想起喝酒时的叶子。他们简直就是两种生物。
而“舞男”则兴致冲冲地大谈他睡过的某一个妞,从她的头发介绍到脚跟,让人腻味透了。我怀疑他睡的是一个老阿姨,什么十八岁、貌美如花都是他编出来的。
虽然如此,“舞男”一打开话匣子,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自己的艳遇。好像全天下的美女都让他们遇到了。他们的谈话大致如下:“你是没见过小芳,她皮肤白的像月亮。”“那你是没见过阿花,她腿长的像个拖把,又细又长。”“切,我敢说她们加一块也比不上小琳的一根手指头,到了她面前,就是玫瑰花又要低下头。”我看要是举办一场吹牛大赛,他们三准能拿下冠亚季军。他们这些装腔作势的人,说的全是一些让人作呕的蠢话。
我沉默不语,看着他们说蠢话。而他们说着说着却把话题移到我身上了。他们指着我大叫“雏鸟”怎么不说话了。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那副样子真想给他们肚子上来一拳。
我受不了他们的假模假式,大喊让他们滚蛋,接着把我和叶子的故事讲了出来。当然,我做了一点杜撰。仙人跳被抓的经历还是不提的好,省的让人耻笑。我修改过的故事是,叶子的哥哥突然回了家,我不得不躲在柜子里。等到半夜我才出来。而且我又加了一段叶子去给我找东西吃,险些被发现的故事。我尽量把故事渲染的一波三折。他们有些怀疑,问我真的假的,我掏出手机点开她的朋友圈,放大了几张照片给他们看,把他们全骗了过去。我就知道,这群小瘪三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碰过年轻女人,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人类就是这样,总害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些假模假式只是掩藏着无能罢了。人生真是无聊透了,总是不得不说一些无聊的蠢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说些我心里真正思考的东西。我开始想念叶子,想念她说的每一句话。可我觉得她离我太遥远,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揭开故事的开始。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朋友们,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叶子的脸像电影一样放映在我的脑海里。从她拍我的肩膀到酒吧,再到她把我带回家。我想起我们的谈话,那才是我真正放下那些假模假式的时候。也只有和她在一块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心灵的慰藉。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恨她,反倒有些许怜悯与惋惜。也许从此刻起我爱上她了。如果你时刻想念一个漂亮姑娘而对她没有下流想法,我猜你就爱上她了。不过使人难过的是,也许故事不会有下一个开始。
我浑浑噩噩地过起了日子,就像我曾经说的:唯有堕落,我们才有力气抵抗现实。唯有忘记,我们才能逃脱虚无。我只有变成一个人渣、一个混混、一个孤岛中的人才能有幸度过我的余生。可我既不想当一个彻底的混混,也成不了一个如人般的人。我像一只河马,既不能在陆地长时间生存,又不希望把生命泡在河中。在这未知的生命之中,我无限往返,直至累死,陷入黑洞。这生命的闹剧绞杀了我的一切,让我欲哭无泪,嘶吼无声。
我穿行在世界里,在每一个堕落的角落。我在欲望的繁华中沉沦,在前一夜的梦中死去。我没有未来,所以我没有明天。有时候,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在偷窃欢愉,可是唯有占有过的欢愉才独属于我。也只有在醉生梦死里,我才能忘记。也许我会这样度过一生,不过想想也不错。我竟然完整地度过了一生。那不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吗?即使千疮百孔,那也是独属于我的一生。
我整夜都泡在“小屁股”的仓库里和人打牌。其实那并不快乐,只是我在试图忘记。也许某天我忘记了自己是谁,那我的堕落也终成了永恒。我即是堕落。
我日夜颠倒地生活,像一只老鼠、蝙蝠。可也只有在黑夜里我才能拥有快感,即使快感是快乐的阴暗面。我真的很难理解生命。如果追求快乐,我将几乎陷入享乐主义,可我放下快乐,我又将遁入虚无。我知道,也许我没有真正理解那些东西,可是在我的十二年的学习生涯中,却从未有人为我讲解这些。他们总是大说特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奋斗。可我也待知道我该向什么奋斗,如果摸不清我朝哪里走,那我岂不是一只绕圈子的驴。每当我问到这些问题时,他们总是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是不是太闲了?有这功夫你为什么不去琢磨琢磨数学题?可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他们从来不问你喜欢什么,就是命令你去把该做的做好。可我知道,如果不弄明白这些事,我就算成了什么人才我也不会快乐。就该给小学生设置一门生命探讨课,好让他们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以后有什么处境。多少让他们了解自己,省的像我一样,也许一辈子都要去寻找生命。
好吧!我的蠢话说得够多了,我必须学会闭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精神世界出了一点乱子。我找不着出路,只能慢慢麻痹自己,把日子往后拖。因为现在我还不想从大桥上跳下去。
也许我混了一个月,或许更久。我不知道,我已经是当天和尚撞天钟,根本就没有了日子的观念。我只知道我几乎睁开眼就在打牌。我妈焦急地给我打电话时,我才发现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妈打电话跟我说:“阿墨,你快回来吧,你爷爷身体不太好了。”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妈——行了,你能不能换个理由,每次都是这个,我都烦了。”说完我挂掉了电话,把手机关机了,继续打牌。打完牌倒头就睡,醒来继续打牌。我的眼里应该会有血丝,我不知道,我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当我在打开手机时已经过去了几天,我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满屏都是未接来电,全是我妈打的。我知道家里出了乱子,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家里坐满了客人,眼前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我爹看见我走过来,狠狠抽了我两巴掌,然后被人架出去了。席上的客人全看着我,我脑子嗡嗡响,什么也看不清。我三姑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后屋去,往我头上放了什么东西,叫我去磕头。我爷爷的像就摆在上面,一个火盆里面的纸不停烧着,往外飞着屑。我机械地磕了磕头,愣住了。三姑一边哭着爷爷,一边对我大喊糊涂啊。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像个动物一样看着这一切。
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我的爷爷突然就没有了。他在我的世界里是唯一的朋友。虽然我整天在外面鬼混,可只要有爷爷在,我就如同一个风筝,丝线还是在家里,现在这根线也断了。我彻底没有家了。这个家唯一和我契合的孤独灵魂也消失了。再不会有人告诉我那些我想知道的一切,所有人只会让我滚蛋。
我突然觉得无比后悔,如果我没有成为这个样子,而是一直陪伴在爷爷身边呢?我为什么要堕落?我只是想逃避吧!我只是想掩盖我的无能罢了。我只是在装模作样,我只是不愿意面对那些使我痛苦的东西。爷爷,对不起!我只不过像一条蛆虫一样在人生里蠕动。我太软弱了。用我的生命来替换你吧!我这短暂的一生根本就是一部被撕烂的书。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呵!堕落真是一个可笑的词,除了引来悲剧的结尾,就只剩下令人后悔的欢愉。它什么也逃不掉,什么也避不开。
我坐在屋里,朝着外面流动的白云发呆。不是虚无,是宁静。是任由牛马奔驰的旷野,而不是因鱼欲跃出而心动的湖面。我终于找到对抗虚无的宁静,我想我的人生差的只是一个回头。
有时我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言语的无力吧!那些痛苦说不出,就把它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若待它参天之时,那些快乐的鸟儿也将有停靠的地方。别忘了,树的根要刺破泥土才能生长,那些心灵的刺痛,是痛苦在为阳光成长。
我突然想读书架上的那些哲学书,我知道那些书我读不太明白,可是我读进去一个字,我就向前走进了一步。连珠穆朗玛峰都有人登上,还有什么是我无法登临的呢?外面的人吵吵闹闹,我静下心来读书。我用手指着字,一个一个念过去,活像一个小学生学识字。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了我该干什么。
我读了一会书,感到有些疲惫,我知道读书是一件极其耗神的事,我准备休息一下,闭眼眯了一会。我觉得有点孤独无趣。我想了想不对,大黄呢?平常在家里待这么久,大黄应该朝我扑过来。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它还没发现我?
我喊“大黄,大黄”。不停地喊。我妈叫我别喊了,大黄好久前就丢了,应该是叫人偷走了。我平静的心灵似乎被人扎了一根刺,那根刺越扎越深,刺破了我的皮肉,扎在了我的五脏六腑之间。死亡的感觉涌上,我与死亡只隔了一扇门。我想起了王晓杰,也许有和他一样的人偷走了爷爷的狗。我本就孤独的爷爷一定陷入了致命的黑暗。孙子浪迹不归,爱犬生死未卜,他一定是在最担忧中抱恨离世。我知道他的遗言只望与我言说,然而那些希望都石沉大海,最终徒留在尸骸中默默消尽,不留痕迹。
我已经恨透了混混的一切,混混只不过是一群垃圾的臭味相投。离开了这个群体,他们连生存都举步维艰。这群懦弱的小鬼让我作呕。什么以堕落为荣,可笑至极!我一定要和他们决裂,不能再和他们扯上一点关系。
我把微信好友一个个删过去,那些什么狐朋狗友全拉黑了。当我看见叶子的微信时,我愣住了,如今这世间与我契合的灵魂可能只此唯一,我的一生可能再遇不到如她一般的人。也只有和她相接近时,我才能宁静与心安。我爱她,即使她只愿意与我做挚友也不在乎。我在聊天框里打上一串字,又慢慢删掉。重复了几次,我知道我说不出什么。也许我会找一个日子,坐在酒吧的台阶前,等待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即使那个人不爱我,我也在所不惜。
我要同过去的一切决裂,我要戒掉烟,戒掉赌博,扔掉游戏机。我的生命已经有了另一个开始,我已经不再是我。我热切地想迎接新的生活。我找到笔和纸,我要记录我新的生活。我想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写出来。我只觉得天气热的厉害,我把它修饰了一会,最后在空荡荡的白纸上只写下了一句话:
“生命是炙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