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他”,是我的发小。
我的发小叫阿伟,比我大两岁,就住我家隔壁,我的童年中许多难忘的记忆都和他有关。
阿伟家很穷,因为他父亲是个赌徒,母亲是一个哑巴。阿伟跟我讲过他母亲的名字,叫什么莲,我忘了,我只记得全村的人都叫她哑巴。在我映像中,阿伟对她母亲从来没叫过“妈”,都是直接对着他母亲说话。但是他母亲也不是真正的哑巴,相反,她特别爱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伊伊哇哇,没有人能听懂,但她永远热情洋溢。
她非常的勤劳,每天都会出门干农活,有时候我在路上碰到她,她会首先伊伊哇哇的和我打招呼,好像她还听不懂人们说的话,每次我问她:“阿伟在家吗?”如果你一直望着她,她会不停的伊伊哇哇的讲上半个小时,甚至更长。
阿伟的父亲除了爱打牌,还是一个懒汉,每天除了上街打牌,其他什么事也不干,家里的全部事务都是阿伟的母亲在做,除此之外,他唯一在意的事就是阿伟的学习。
有时候我去阿伟家找他玩,经常会遇到他父亲非常严厉的在教阿伟写作业,会出题目考阿伟,阿伟答不上来,他父亲就会用手打他脑袋,用脚踢他,用扫把打他。阿伟又紧张,又害怕,又在嚎啕大哭,往往他父亲提出一个问题,他总是一边不停的抽泣一边含含糊糊,他父亲没有耐心,没等他清楚的说出,又是一记耳刮子。
但是阿伟也贪玩,有时候他父亲要出门去打牌,就会把阿伟一个人关在家里写作业。当我去他们家叫他出来玩时,尽管作业没写完,他也会马上答应。门是锁不住阿伟的,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家吃饭的桌子挨着的那面墙上有个窟窿,而墙外是一堆草垛,每次阿伟都会从那个窟窿钻出来,跳到草垛上,逃出他父亲的“监禁”。
阿伟是村里出了名的坏孩子,喜欢捣蛋,甚至有偷东西的行为,但是村里人一般都既往不咎。家里人不同意我找阿伟玩耍,但我觉得阿伟总是给人带来新奇,和他一起玩很有意思。当然我知道阿伟不止我这一个玩伴,但是当我有零食时,他便更乐意跟我一起玩。小时候我们都很嘴馋,很多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耍的想法还是找吃的,比如去河边捉螃蟹吃,去田埂刨红薯烧着吃,将稻谷放入火堆中等待爆出的米花儿。
有一次阿伟神秘的跟我说要带我去一处好地方,我跟着他走了很远,来到一颗碗口粗的桑树旁,看见树上结满了桑葚,真不知道阿伟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我们爬上树尽情的享用。树上的桑葚又多又大,红得发黑,我想摘点回去给我奶奶吃,就把衣服上的帽子取下来当作袋子,一边吃,一边摘我觉得最好的桑葚放在帽子里,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袋。
当我们一番风卷残云之后,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眼前人的嘴巴和双手黢黑,像是中了剧毒,连我们大笑时,口腔里面也是漆黑一片,是一个黑洞。
回家路上阿伟看见我提着一袋颗颗饱满,黑的发亮的桑葚,问我可不可以分点给他,我说不行,这是给我奶奶的。阿伟就来扯我的帽子,我俩一拉,桑葚全撒了。我一时恼了火,就和他打了起来。后来又是怎么好上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打完架,我们终于是让“毒”传染了全身,一身上下全是打架时沾染的桑葚汁液。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当然还是他救我那次。
那天阿伟带我下池塘摸田螺。那时他已经会游泳而我还不会,他说没事,你就在边上挨着岸边摸。我下到池塘顺着岸边的石壁摸索着,突然脚下踩了空,整个人就坠了下去。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人最大的恐慌来自于被剥夺了呼吸。
我拼命的扑腾,越扑腾就越下坠的厉害,我本能的仰着头看着上面的波光粼粼在不断变暗,那是我迄今为止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是阿伟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拖回了岸边。幸好我还有意识,回到岸上我有点后怕,我想家里人知道了一定要被打,我想起了学校规定私自下河塘洗澡受处罚。我问阿伟你怎么发现我的,他说当我回过头看向你这边时看见没瞧见人,但是看见有处地方一直在冒泡,我想肯定是你了。
后来有一次我奶奶路过那里,我对奶奶说,那里你别去,深得很。奶奶说,可不是么,那里以前是牛洗澡的地方,被牛压出了很深的坑,嗯?你怎么晓得?我顾左右而言他。
现在的我,有时候也会想起那次下池塘的事,想起阿伟,那个曾经救过我的阿伟。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但我隐约觉得阿伟的人生可能比常人有多得多的坎坷,甚至会误入歧途。他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永远都体会不到他对于生存最原始的渴望。有些花生来就不在良好的土壤,即便他们极尽所能的生存下来,开出的花也可能是畸形。
现实往往是不公平的。
最近一次得知阿伟的情况是在一年前,我妈有一天对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跟你一起耍的阿伟吗?我说:记得啊,他现在怎么样?我妈说:听一位老乡说,他老汉儿早就不知所踪了,据说是打牌输了很多钱逃债了。阿伟和他母亲受了几次追债的威胁也离开了老家,在外边打工生活了几年。阿伟这娃儿从小就不学好,和他妈住了几年后把他母亲存的钱全部偷走后,鬼混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