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觉得有些宏大,但对于读书日而言,实在找不出更确切的了,索性用之,以记录与文字相伴的那些时光。
窗外风声有力,听得到空气里的振动,旗杆叮叮的响着。窗台上的吊兰左右上下地摆动,一幅曼妙的样子。四月的北方之春,有暖阳,有沙尘,有带响的风声,也有文字的跳跃律动。
记忆中的第一本课外书是一本缺了封面的《365夜》,泛黄的书页,黑色的小字,有没有插图我却记不得了。书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只记得那个黄昏自己趴在地上读它时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蜷伏着,仿佛要一头钻进书里去。七十年代的乡下,书是罕见品,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也没有买书的意识,因此这本莫名得到的书占据我童年的大部分,它第一次让年幼的我忽然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完全异于我眼前所有的。
之后因家庭变故,跟随父亲去了他所在的城市生活。之前的十年我们相处的时间几乎屈指可数,因而,对于他,总存了一份距离,少有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直到那一次,他带我去逛街,大概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八十年代的古城,尚有流动的摊贩在繁华的街旁支起摊子,卖一些小东西,以贴补家用。忽然,我就被一套绿色的小人书吸引,略大于手掌的尺寸,很古朴的绿,镶了一些白边,书的中间是肩扛金箍棒的猴子,坐在白马上的唐僧。我忍不住蹲在哪里,用眼睛贪婪的看着它,终又大胆的伸出手去摩挲着,不愿站起来离开。一旁的父亲看了,问道:给你买一套?我忙不迭点点头,一古脑拿走了这套小人书,约二十本左右,宝似的搂在怀里。从此,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这套书反反复复的陪着我度过了许多的时日。后来,不知怎么,书莫名的却丢失了。是借了别人看没有归还,还是自己拿出去忘拿回来了,终不可查。这套人生中第一次买的书也终与我缘尽于此。
现在想来,当时那套书的拥有让我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初次有了一种隐隐的踏实,它是完全属于我的,我可以随时邀出书中的人物来陪伴我,与我共度一段一段空白时间。
初高中时,正是金庸、琼瑶风靡的时候,刀光剑影,江湖恩怨,侠骨柔肠,一诺重千金的情谊,一誓终身守的坚持,一仇毕生复的决绝,都让年少的我莫名心情澎湃,激荡不已。原来,人世间的情可以这样浓烈,义可以这样耀眼。夕阳下,一马,一人,一柄剑在身,绝尘而去的画面,很长时间,一直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绝美画面。金庸的文字,总会让我无端的生出一股浩然之气,胸怀天下,而气贯宇宙。现在想来,大概是少年轻狂使然吧。
琼瑶是女生们的最爱,我也不例外。大概对古诗词最初的启蒙与偏好有意无意的是受到了这位爱情圣手的影响。每一个都是一幅画的小说名称,每一个或如诗似梦或儒雅有味的男女主角名字,每一段淋漓尽致的心理刻画,都让与文字相遇的我们沉醉其中,无法自拔。青春的少女们在琼瑶的旖旎风光中忘了归路,忘了作业,忘了习题,忘了父母师长的耳提面命。青春总要有些梦的点缀,在那些古典婉约的文字里,对美的渴望与向往就这样被点燃,尽管它有些虚妄与不真,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以后,进入大学。第一次真正离家在外,忽然自己就寡言了,只和极有限的人交往,有很多的时间空余出来。于是,无聊时就看书,毫无目的的乱翻,很多看不懂,只是翻着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贫乏,越看越心虚。就这样一路翻下去,直至毕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或许,那个时候还是不懂读书,也或者是资质欠缺,总觉得与文字是隔了距离的。
唯有一次印象深刻。该是夏日的黄昏,从自习室出来,站在教学楼尽头的那个小阳台,远处,天边白的云,红的霞,在一片蓝布上晕染开,苍茫开阔。渐渐的,光影越来越浓,林稍尽头的月亮也挂了起来。我一个人静默在那里,心头忽地就跳出的了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创怆然而涕下”。那一瞬间忽然被一种无所不在的孤独所笼罩,仿佛天地之间唯我一人而已,两眼湿漉漉的站在那里。班里的一位男同学恰巧那时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大约被吓住了,连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大概,文字的力量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吧。
工作后,断断续续,时懒时勤的读书,依然无目的,随心所欲。仍然不喜与人交往过密,依然不喜人语喧哗的热闹,不喜家长里短的八卦。也曾怀疑动摇过,在这个人情世故的社会,这样的不合群行的通吗,于是又尝试去靠近,去融入,终不能,身心俱疲。直到看到周国平的宣言:我既不愿让别人忍受我的无趣,也不愿忍受别人的无趣,所以,更多时候,我宁愿一个人呆着。忽然就释然,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我的同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更多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呆着。文字就这样让我再一次获得力量,学会安顿好自己。
人到中年,死亡的危机感顿时袭来,它如一只无处不在的黑狗,如影随形,时时潜伏在我身边,让我惊惶,忧惧。遇见欧文亚隆的《直视骄阳》,在这个年届古稀老人的文字里,在他冷静又感性的文字里,慢慢学会接受死亡的不可避免,消解心中的惊惧,为人生的最终落幕做好准备。
面对初为少年的儿子,面对状况百出的亲子关系,沉下心来,在文字中寻找答案,修炼自己,大约是身为母亲能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了。在这场盛大的陪伴与得体的退出之间,我在文字里游走,也在现实中拿捏分,以求的最终的从容与优雅。
与亲近的分开,学会了“与人交绝而不出恶语”。
在这个读诗无用的年代,依然固执的用诗词把自己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中解脱出来,得以伸伸腰,喘口气,抬头看看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雅致。或许诗词不会变成房子,车子,票子,但它会让人的心灵不长皱纹,永存芳香。让一个中年人依然会为“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这样的文字千回百转,柔肠百结。
读书,不为别的,只为抵抗寂寞,消解衰老与死亡,与更丰富的灵魂相遇。
(记于2017年读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