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跟人相处的时候是不是有点......拧巴?”阿扶的头像蹦出来,一闪一闪。
我的手指顿在键盘上,最终还是诚实地回答,是的,又赶忙问了句,怎么啦?
原来,阿扶刚从一个令她尴尬不已的聚会回来。这是她暑期实习单位的小型庆祝会,项目主任专程邀请她去参加。
按理说,她已经跟前辈们共事了两个月,还几次一起出差,应该早就与大家相当熟识了才对,可她整场会上都扭捏不安,非常放不开,最后几乎是逃走的。
“我感觉我没有那么内向啊,前辈们也都很和善,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不肯打心眼里承认别人比你强且值得你学习的那部分。”
二
阿扶的暑期实习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听她描述大家有多厉害已经耳朵起茧了——前辈们大多是顶尖藤校的留学背景,与她同龄的另一个实习生是希拉里的校友,麻省理工交换生,谈吐见识工作表现远在她之上,偏偏为人处世也无可挑剔,对待阿扶十分亲近与尊重。
那是阶层、天资与努力共同造就的优秀,是阿扶无法逾越的鸿沟。
大概是和她太熟了,我似乎看到了问题的本质。阿扶一向都不太会和比她优秀的人相处,这次不过是把问题集中放大了。
在她自己都很难意识到的思维模式里,她是全知全能的,她可以靠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并把它做到最好。
而一旦真正与比自己优秀的人走近,她就不得不面对——原来我有很多地方需要帮助,原来我有很多困惑无法靠自己解决,原来有很多人总能做得比我更好,原来我真的不是最优秀的。
于是阿扶在这里的两个月当真是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生怕多说一句话让人发现自己学识浅薄品味低俗,只好安安静静假装自己谦逊内敛不外露。
虽没犯什么错,但因为自己的不主动,除了长见识也没有别的太大收获。
三
阿扶惊讶于我的一语中的,可其实我能即刻说中要害,也许并不是偶然。
自卑与自负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阿扶对待更优秀的人的放不开,对应的另一面正是她对那些在某些方面稍逊自己的人的隐隐的优越感。
我与阿扶高中便是同学,又正巧考入同一所大学,同在异乡便迅速亲近要好了起来。
高中时期,她是我们理科班里难得数学拔尖的女生,我与她并不算熟识,来往不多,只是隐约觉得与她相处并不太舒服。如今想来,大概便是话里那份隐藏的骄傲吧,虽难分辨,却易感知。
(她自有很多珍贵的特质,这里不详谈。)
这种行为方式是怎样形成的呢?我们按照时下流行的原生家庭理论追溯到了她的童年。
她自幼父母离异,母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再难也一个人扛着,坚强的同时也难免强硬,母女关系一度非常僵硬。
她虽然不认同母亲粗暴的教育方式,却也潜移默化地继承了她的行为特点——要强且不认输,一切苦和难都封闭在心里,自己必须假装能独立解决所有问题。
“其实这种苗头,大概从初中就可以看出来了吧。那时的我们已经慢慢告别天真无畏的童年,世界缓缓在眼前展开,方方面面的困惑措手不及。当时我非常活泼,有很多'玩得好的',却没什么朋友,内心十分孤独。似乎是一面对别人就开始带上面具,展现自己开朗阳光的那一面。那些疑惑与不安从未想过与人说,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开心与否。”
四
我抱了抱阿扶,她能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已经十分勇敢。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放下吧。
这个时代,我们都卯足了劲去当那个“最”,最优秀的、最阳光的、最无可替代的......可我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总有人是比自己“更”优秀、阳光,无可替代的,甚至为了自身的进步我们要去主动接近他们。
有的“更”可以凭勤奋弥补;有的“更”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最绝望的是那种明明不是飘在天上,却怎样都触不到的。
所以要强一但过度就不是好事儿了,与人相处时总在暗暗较长较短,拧巴得不得了,真正该学习的地方反倒无暇顾及。
就像阿扶,实习两个月,光去在乎人家有多优秀,连自己业务能力上的不足到底在哪都没找到。
若把生命比作一条河流,我们都想掌控自己的人生,掌控流水的方向与速度,可这种拧巴就像是一个漩涡,越努力越失控。
倒不如放下这种定要争输赢的控制欲,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比我厉害,但我也不差,能追上你最好,实在做不到也不过分不甘。
没有漩涡徒劳地消耗能量,流水也就舒坦地向前流去,叮叮咚咚带着春夏秋冬,定格成一幅幅你独有的风光旖旎。